无双公主与广明县主在董府目睹白骨残尸受到惊吓,当场晕厥。武明帝得知后震怒,即令大理寺严查此事。

清宁宫偏殿。

伺候李砚书服下安神汤,宫娥放帘缓步退下。

室内寂静,李砚书放在锦被上的手指蜷起来,脑中不由控制地想起在董府里看到的画面。

最先打捞上来的是一些碎小的白骨和一网螺,那些螺占据了她们最开始的注意,因此她们都没有反应过来里面的白骨是人骨。

待太监第二次下网,捞出一个面目全非的头颅时,所有人都毫无准备,迎头尽收眼底。被吓晕过去的不止武霜,那些世家小姐好些都当场晕厥,只有个别心理承受强的,脸色刷白地不停尖叫。

一片混乱里,李砚书假装晕倒前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条尚未被啃食干净的断臂。

凭空消失的背后真相竟然是以尸饲螺。

难怪丫鬟说怎么找都找不到,花笙在路过那片花圃时,又怎么能想到,自己拼命寻找的人就躺在那个冰冷腥臭的鱼塘之下。

李砚书正想着,就听见门轻微吱一声。

她闭上眼,耳朵听见轻缓的脚步声朝她走近,门也随之关上。

“砚书。”

楚皇后挑开帷幔,在床边坐下,语气平和,像是早就知道床上之人没有睡着。

李砚书坐起身,眸中清醒,唤道:“姨母。”

楚皇后怔了下,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吓着了吗?”

李砚书点头。

她低估了人性的恶,也高估了自己的胆量。不得不承认,在愤怒来临之前,恐惧率先充斥了她的全身,不留任何余地。

“姨母第一次见着死人,是在入宫那日。”楚皇后缓缓道,“那时昭仁皇后为大皇子挑选正妃,三名适龄贵女受诏入宫。姨母是其中一位。途径华月阁时,一个宫女不慎从阁上摔下,就倒在我面前。她睁着双眼,看着我,鲜血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染红了我的鞋底,也断了我进宫的路。”

楚皇后抚上李砚书的手,接道:“姨母当时也很怕,怕下一个从高阁跌落的人就是自己。回去后我就与你外祖父说,说我不想进宫,不想成为宫廷权谋里尔虞我诈的牺牲品。”

李砚书听得心里难过,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因为后面的事情她大概知道,此事过后没多久,元安城里就传出了楚家姑娘与三皇子有染的事。当时的三皇子府上姬妾众多,素有浪荡多情之名。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好似他们都亲眼见过楚婞与三皇子在一起时的样子,各种秘辛张口就来。楚常卿一生清廉,原配魏氏仅育有二女,在魏氏故去后他也未曾纳妾添子。他生平最重名声,此事一出,楚常卿气得当场吐血。那种情形下,留给楚婞的选择其实只有一条——自尽,以证清白。

当天夜里,楚婞房里都备好了白绫,只等服侍完楚常卿用完药,她就能保住妹妹的婚事,全了楚家的名声。

然而当她放下药碗准备赴死的那刻,一道尖锐的嗓音却将她拉回了人间。

原是昭仁皇后得知此事,连夜下旨赐婚,这在武朝有史以来还是头一回。

宣旨的队伍声势浩大,从宫里到宫外一路,街上灯火通明,百姓听到动静纷纷出街打听。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皇后娘娘亲自下旨赐婚,楚婞成了三皇子正妃,赏赐如流水般抬往楚府。这般大的阵仗下来,谁还敢再乱嚼舌根,嫌命长么?

“你比姨母勇敢多了。你还这么小,就敢只身过来,姨母当年做不到你这般勇敢。”楚皇后道,“可元安不比渭阳,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是姨母疏忽了,让你们见着那惨景,受了惊吓。”

“姨母安慰我,我知道,可我怎么能跟姨母比呢。”李砚书道,“每每提起姨母,阿娘都十分思念。此次来元安,一来是我贪玩,没见过世面,想来元安见见世面。二来阿娘日夜思念的姐姐就在元安,那我这个做女儿的,是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看望您的。”

“不然阿娘该拿这——么长,”李砚书伸手比划,夸张道,“这么长的戒尺,打我手板了。”

“……你阿娘,”楚皇后微怔,似是难以置信楚惟会用那么长的戒尺打人,“真会用那么长的戒尺……”

说到这,楚皇后见到李砚书眼里狡黠的笑意,明白过来,无奈道:“不怪你阿娘要打你。”

胆子真大,连她都敢作弄。

李砚书佯装委屈道:“姨母,你都不心疼我的吗?”说着,她摊开手心,接着告状,“阿娘每次都打这只手,您看,这只手是不是要比另一只要大。”

楚皇后抬起手,作势要打下凑在眼前的手心,嗔怪道:“打得好。”

李砚书泥鳅似的收回手,没让楚皇后打着。

见她躲掉,楚皇后直接伸手点在她额上,道:“还敢躲,这些年你阿娘一定没少操心你。”

李砚书老实挨了这一下,笑道:“怎会,我可是我阿娘放在心尖上的贴心人儿。”

楚皇后被她逗乐了,掩着嘴笑道:“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

“难道不是吗?”李砚书顺杆就爬,得寸进尺道,“我不止是阿娘的贴心人儿,也是姨母的贴心人儿,你们都疼我。”

除武霜外,已经许久没有人与她这般亲近了。楚皇后看着李砚书,想起从前未出阁前与妹妹朝夕相处的日子,美好的恍若隔世。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妹妹的孩子,她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是彼此最深的牵挂。

“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1】”

楚皇后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青灯古佛与凡尘俗世皆在一念之间罢了。

董府门口。

大理寺卿严正策马过来,差役忙躬身上前牵马。

“中居兄,”吏部侍郎薛淙遥遥道,“我这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慢中居兄一步。”

严正等人走进,拱手道:“薛侍郎。”

薛淙看到严正身后的马匹,恭维道:“没想到中居兄不仅断案了得,就连骑术也是一骑绝尘。”

面对薛淙的恭维严正恍若未闻,开门见山道:“此案陛下已下旨交由大理寺查办,薛侍郎此时过来,是陛下另有旨意?”

“中居兄说笑了,”薛淙笑道,“圣旨已下,岂有更改之例。只不过此事牵连董府尹,又是在京畿重内,吏部理应协助大理寺查清此案。”

“不错。”

柳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只听他道:“只是薛侍郎可要想清楚了,今日你前脚踏进董府,我后脚就递一道折子进宫。薛侍郎不妨猜猜,明日上朝时陛下是否会夸薛侍郎您为君分忧呢?”

此案远没有到三司会审的程度,薛淙这个时候过来,与司马昭之心无异。柳修虽然品阶上不如薛淙,可是他这个官职特殊,给事郎拥有监察六部,纠弹官吏之权。薛淙除非是嫌吏部侍郎做到头了,否则他没必要在这种时候给柳修留下把柄,来日弹劾自己。

薛淙牙都咬碎了,却也不得不赔笑脸,告辞道:“给事郎严重了,本官只是出于同僚之心,特来问问,既然无事本官这就不打扰大理卿查案了。”

“这种人是怎么做上侍郎的,”柳修看着薛淙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嗤道,“他若是挺直腰板与我呛上两句,我还能高看他两眼。”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薛淙这个吏部侍郎是靠祖上荫蔽,再加上现在的吏部尚书薛谨才当上的。可柳修还是想说,这种胸无点墨的草包都能做上侍郎这个位置,而杨骥那种文武双全的人才却只能流放边陲,老天实在是不公。

严正的语气平静似水,道:“此案不过京师衙门,由大理寺全权负责,给事郎监察六部,也该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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