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解下黑巾,虚闭双目片刻后抬眼,好奇打量案几后的神师。

一张清秀瓜子脸,眉眼细长,口鼻纤巧,肌肤光滑没有皱纹胡须,洁净得看不出年纪。神师额上勒着绣有银色弯月的素带,发披脑后,黑渗渗的长发仿佛吸走所有血气,整个人极冷极苍白,鬼气森森。

打量的时间有点长,细长眼睛带着几分薄怒,冷冷扫过来。

雪霁慌忙跪下叩首:“参见神师。”

“你是大单于硬塞给神殿的。”神师冷冷警告:“神殿有神殿的规矩,不要以为依仗大单于,就可以不守规矩。”

“不敢。”雪霁恭恭敬敬,小声应道:“一定遵守神殿规矩。”

还算识相。

神师苍白的手指自黑袍下伸出,敲击着案几盘算:现在还要给大单于一个面子,不好对这少女太苛刻,先收拾西戎第一勇士,等祭天大典结束,与她有交情的南朝皇子回去,一个孤女再没什么可依仗,那时她才是神前供奉的羔羊,任由搓扁揉圆,给大阏氏出气。

神师缓缓道:“你虽然读过些书,但此间书册不过沧海一粟,神殿内所藏书籍囊括千秋四海,是你一辈子也看不完的,想要学习,你先去看神殿藏书。”

“是。”雪霁跪在地上,垂着头乖乖应道。

“祭天大典在即,诸事繁忙,阅览藏书时有什么不明白的也休要来打搅我.”神师怕她来问自己那些晦涩艰深的学问,补充道:“有问题积攒到祭天大典结束再说。”

雪霁依然乖乖道:“是。”

神师一贯多疑,见雪霁如此乖顺反而起了疑心,手指在案几上敲击着,细长的眼睛紧盯跪在地上的少女,慢慢道:“虽是大单于指定你进入神殿学习,但神殿的规矩,凡进入者皆为侍奉神明,不得再与外界接触,你也不能例外。”

雪霁倏地抬头,向神师恳请道:“我与兄长相依为命,他是大单于亲封的西戎第一勇士,我能不能定期出去见一见兄长?”

神师心中冷笑,这就忍不住了?不过是个好拿捏的小女孩,只有大阏氏那样的蠢妇才会认为她有威胁。

苍白的手指沿着案几上镌刻的花纹来回描画,神师存心晾一晾这诸神宠儿,省得她以为有大单于撑腰就能特殊行事。

帐中空气逐渐凝滞,雪霁抿紧嘴唇不再望向神师,亦垂下眼睫不发一言,并不收回请求,只是安静等待神师的回复。

两人皆长时间沉默,谁也不肯先开口。

神师逐渐心浮气躁,没想到此女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忍不住瞟了雪霁一眼。从他的角度望去,可见少女秾秀合宜的精致脸庞,光洁额头下挺秀的鼻梁,鼻梁两侧,尾端上翘的极长眼睫扑散如烟雨霏微。

神师心中一动,这般楚楚动人的风致,倒令他想起一位故人。

该死的故人。

不好的回忆令神师细长的眼中结起一层寒冰,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唇露出冰冷笑意:“不能,除非获得我的许可。”

“是。”雪霁等来意料中的答复,毫无失望之态,执着问道:“那要怎样才能得到神师的许可?”

神师细长的眉毛一挑:果然是山里出来的村姑,与其说是心机深重,还不如说是冒失粗鄙,听不懂话外之音!

“得到我的许可……自然要通过我的考测。”神师眼中闪动恶意的光,瞬间想出主意:“考测随时随地,随我心意,你若通不过就别想去见你哥哥。”

“是。”雪霁再次向神师行礼,抬起头,原本垂着的眼睫抬起,大大的黑瞳幽艳清澈,眼白处微微带着点蓝,眼波清粼如月下湖影,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怎会如此相像?

神师看着雪霁的眼睛,一阵恍惚,无意识地低吟:“月波湖心碎,星光坠玉瓯……”

以为神师是在出题考测,雪霁凝神细思,曼声接道:“……渔歌唱到晚,浊酒醉云舟。”

恍惚神情瞬间散去,神师骇然而起,胸膛剧烈起伏,指着雪霁惊恐道:“你,你说什么!你是谁?!”

雪霁被神师的反应吓到,不知哪里出错,慌忙匍匐在地,不敢抬头:“我刚刚听到神师在帐外哼唱渔歌小调,顺口而接,不知会冒犯。”

神师看着匍匐在地的纤细身影惊疑不定,面色阵青阵白。

许久之后,他颓然坐倒,疲惫地挥挥袖,虚弱道:“出去吧,明日启程去神殿。”

雪霁茫然忐忑,退出帐外。

神师双手捧住面孔,发出一声如同哭泣般的长叹。

翌日,神师一行启程前往神殿

天色未明,乔渊早已等候在路边。

清凉晨风中,雪霁额上用绣有一弯银月的素带勒住长发,青丝飞扬,一袭素袍裙袂飘飘,素袍左胸位置亦绣着一弯银月,银色腰带勾勒出极纤细的腰肢,飘摇若举。

乔渊本有一腔嘱托,见了雪霁却不知如何开口。

雪霁微微一笑,向乔渊道别:“哥哥,保重。”

乔渊看着她,终是压下万千嘱托:“你也,保重。”

在旁人催促下,乔渊目送雪霁上了车辇,辘辘而去。

直到连车轮带起的尘土散尽,乔渊方才转身折返,在接近驻地时看见有个人影从南朝营帐方向钻出。

这人原是高挑身材,却弓背弯腰如同虾子般潜行,未带头冠赤着双足,靴子挂在脖颈上,鬼鬼祟祟。

乔渊认出此人,皱眉闪到一旁藏起来,大喊:“皇长子殿下在这里!皇长子殿下在这里”

萧翰之倏地站直,仓皇四顾,又惊又怒:“谁?”

一对士兵立刻向这里跑来:“长殿下在这里!”“长殿下不要藏了,我们已经看见了。”“长乐王请长殿下回帐!”

“哪个混帐喝破本殿行踪?”萧翰之愤怒咆哮:“让本殿找出来,掘你三代祖坟!”

乔渊转身离去,只听背后乱纷纷鸡飞狗跳,断断续续传来萧翰之不甘的嚎叫:“耆善神师晚上来早上走,本殿知道得太晚,再不去送行就见不到了!”

“本殿让你们放手,听到没?再不放手本殿不客气了!”

“好好好,本殿记住你们了,有一个算一个,回到新京全都别想好过!”

雪霁坐在车中,离情尚未消解,忽闻车外喧声。

轻轻拉开车窗,看到齐盛安纵马至前。

雪霁有些诧异,更多惊喜:“你怎么来了?”

“送送你。”齐盛安策马冲开护卫,硬生生挤到车窗前:“听说到神殿就不让见外人了,保重。”又压低声音道:“该用那个的时候大胆用,我三兄杀神名号响亮,扯他的虎皮做大旗,没人敢为难你。”

雪霁赶忙掏出随身携带的虎符,递给齐盛安:“三殿下杀气重,你赶紧还……”

“还不了了,你带着吧。”齐盛安咧嘴一笑,打马离开雪霁车辇,大声呼喝:“虎兕军之主与北齐十一殿下在此练习御术,冲撞神师队伍,多有得罪!”

虎兕军之主也在?

想到虎符是齐盛安偷的,雪霁立刻缩手将虎符藏到袖中,再抬头,便透过车窗看到俊美无俦的齐长宁正策马迎向齐盛安。

齐盛安笑着与三兄说着什么。

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齐长宁一边听齐盛安说话,一边向车辇方向望来。

与雪霁视线相接,齐长宁深如渊海的眼中闪过如星碎光,向她点了点头。

做贼心虚,雪霁瞬间冒出一身冷汗,僵着脸冲齐长宁露出僵硬的笑。

欠着数次救命之恩多得他相助,却还是蠢到跳月认错了人,披风和手帕都没归还……沉甸甸的铜质伏虎滑出袖口,雪霁握着虎符如坐针毡:休说扯虎皮做大旗,就连提一句虎兕军之主,都不应该!

齐盛安发现三兄心不在焉,顺着三兄视线扭头,看到雪霁正扯着一脸奇怪的表情,似笑如哭。

齐盛安毫无做贼的心虚,挥手向雪霁大喊:“飞鹰,记得我跟你说的,该用那个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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