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同一滩浓墨铺陈开来,京城在这墨色的晕染中陷入了沉睡。
二更刚过,只见一抬小轿绕过道道街区,穿过重重府第,最终停在了西街一处诺大的宅邸后门,头顶的匾额上镀金的“云府”二字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轿中之人身披一玄色斗篷,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四下张望,反复确定无人后,才下了轿子,轻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便有一名婆子开了角门引他进去。
“郭院判,老爷和夫人正在小姐房中等您。”那婆子说罢,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郭院判道了声谢,跟在她身后。只见这云府中漆黑一片,连灯都来不及点,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哭声,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格外瘆人。
郭院判越发狐疑。
今夜他本在宫里轮值,约莫一炷香之前,突然有一小太监传话,说是云家小姐不好了,请他速速前往云府,一切都打点好了。
本来深夜无诏出宫前往大臣府中看诊乃是大忌,但这云府的当家,如今的内阁首辅、玄崇殿大学士云琛同他颇有些往来,也是全靠这位云阁老,他一介贫民出身的郎中才得以进入太医院坐上这院判的位置。所以他便匆匆寻了个理由暂时离开,随着那小太监一路出了宫来到云府。
前面带路的婆子乃是云府夫人的陪房王良家的,之前休沐的时候来云府看诊时见过几回,现下他忍不住同她打听:“王大娘,阁老这么晚派人传我来,小姐究竟是怎么了?”
王良家的并未马上回答,反而问郭院判道:“大人,如今我们小姐的事儿怕是宫里面都传遍了吧?”
郭院判不置可否,这位云小姐痴恋当今圣上,为了入宫在家闹起绝食的事,早就在宫里面传得沸沸扬扬了。
他的沉默便是回答,王良家的心下了然,随即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哎,真是作孽。小姐这些时日里不吃不喝,跟老爷闹着别扭,昨儿夜里不知怎的了,一心寻死,跳到花园的池子里,幸亏她身边的贴身丫鬟汀雪发现得早,才把人捞了上来,但还是着了风寒发起烧来,白日里一直在说胡话,到了今儿晚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郭院判一听,心头也是一紧,没想到云小姐竟是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他在太医院当职,也算半个宫里人,那些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的嫔妃们见得多了,头一次见到这么……执拗的,既有些傻气,又让人怜惜。
这位云小姐他见过,生得跟画中人似的,又是云阁老四十岁上才得的独女,从小自然是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想到她为了这等事想不开,郭院判也不由地长叹一声。
王良家的听到他也叹气,又想到他在宫里当差早晚能得到消息,便放心打开了话匣子。
“郭大人,我们老爷本就是上了岁数的人,这几日为了小姐的事头发都熬白了不少,听说陛下好不容易允了小姐的事,圣旨恐怕这几日就要下来。现在小姐人若是不好,陛下怪罪下来,要如何交代啊……”
“确实。”郭院判附和,接着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这人若是没了,欺君之罪都算是轻了。”
不过王良家的并未听见,为了表达感激,她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还好有大人在……本来老爷就与陛下有些嫌隙,如今这事儿,外面的郎中信不过,怕走漏了风声,只有大人您,不仅医术了得,我们老爷也是绝对放心的……到了,前面便是小姐的院子。”
来到云家小姐住的院外,只见里面十多个丫鬟婆子忙前忙后,院中桂花开得极盛,却被浓重的药味掩盖了花香。
云琛双手负背立于小亭内,紧锁眉头,比在朝堂上与人争执时还要严肃百倍,一旁坐着的夫人柳氏看着清减了不少,脸上未施粉黛,双眼通红,正低头抹着泪。
见到郭院判,云琛如见救星,顾不上官场那堆繁文缛节,直接上前握住他的手道:“建泽,好好好,你终于来了!快,快随我来,看看小女。”
郭院判跟在云琛和柳氏身后进了内屋,药味比外间更浓。
一名丫鬟为他搬来一张软凳,郭院判坐下后略略一望,只见塌上躺着的少女脸色惨白发青,气若游丝,显然已是虚弱到了极致。
云琛也清楚女儿的性命已危在旦夕,便索性让他不用在意什么男女大防,直接看诊便是。
郭院判也不推诿,轻轻将手搭在云小姐雪白的腕上。
谁知这脉相一探,他的眉头立刻像打了结似的,拧成了一团。末了,他似乎极不甘心的样子,又上前轻轻掰开云小姐的眼皮,仔细地观察着。
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柳氏立马坐不住了,声音像拉紧的弦一样发涩,催道:“怎么样,郭大人,小女到底怎么样了?”
郭院判不忍,反复看了看云小姐的眼睛,又再次把脉确认,最后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
云琛也变了脸色,急切地问道:“建泽,如何?”
经过再三犹豫斟酌后,郭院判还是如实答道:“气血两虚且气滞不通,又受了风寒,瞳孔已有扩散的迹象,怕是难了。”
他话音刚落,柳氏一声低呼,差点晕倒,吓得两名丫鬟连忙上去搀扶。
“建泽,就真的没法子救小女了吗?”云琛的声音已然颤抖,平时朝堂上的威严笃定,被无尽的惶恐所代替。
郭院判的医术他是最信得过的,他能从一市井郎中成为太医院院判,虽然背后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但归根结底,靠的还是这一手妙手回春的本事。现在他说救不了,那就算是换成这京城里其他的大夫,也是徒劳。
郭院判摇了摇头道:“令爱连续这么多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忧思过度,身子已经被耗干了,听说昨晚又落了水受了风寒,这就是换成大罗金仙来,恐怕也回天乏术啊。”
云琛闻言,身子晃了晃,仿佛刹那之间老了十岁。
此刻,面对爱女的药石罔效,这位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也不过是个年过花甲,风烛残年的老人。
“怪我,都怪我啊,早知道会成这样,就由着她去了,不就是皇上吗,不就是皇上吗,有什么嫁不了的,全都怪我啊……”
他嘴里喃喃地念着,懊悔不已,鬓边的几缕白发被夜风吹起,在烛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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