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六月末,本该是要入秋的天气,突然一下又热了起来,一连数日,炎炎赤日犹如一道熊熊烈火,如烤炙肉一般笼罩着长安城的上空迟迟不退,饶是傍晚,暑气也未见消散,闷热异常。
卫少儿挺着个大肚子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大抵是天太热的缘故,她的面色有些难看,有些微喘,偶尔还伴随着断断续续的低吟。
此时别说是少儿,就是我也有些耐不住这样的炎热,索性起身将门窗都开了,又找来了一把破旧蒲扇,轻轻替她驱赶着这顽固的暑气。
“我瞧着这天好像要下雨了”,卫君孺端了一碗豆羹进来说道。
“要是真下了雨就好了,再这样热下去,二姐如何受的了?”
我放下蒲扇,去扶少儿起身,伸手碰到她的那一刻,发现她四肢冰凉,我感觉不对,又去探了探她的额头和手心,额头也是冰冷,还微微带着细汗,好在手心还是热的。
“大姐,我难受。”少儿喊着,软绵绵的躺在我腿上。
“瞧这样子,怕是中暑了!”君孺忙去拧了一块帕子帮她擦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预感不妙,把少儿放回榻上:“这样不行,得找个医工过来瞧瞧。”
君孺看了看窗外:“现在这么晚了,要是再下雨,只怕不会有医工愿意过来。”
我看着少儿难受的样子,嘟囔了一句“得试一试”,便去隔间找了长兄和卫青。
这是一个两间并列着的茅庐,我们姊妹住一间,长兄和卫青住一间,屋前围了一个简单的篱笆院子,另搭了两个草棚分做了灶房和堆放杂物的地方,院子里除了有一株垂杨柳之外,并无其他。
傍晚云幕低垂,黑压压的,卫青捧着一卷竹简借着微弱的灯光细细研读。
“大哥呢?”我问他。
他似是看书看得入神,并未留意到我进屋,听我说话还唬了一跳,忙放下书卷:“马厩的马这两日不大安分,他说他不放心,要去看一看。”
我想了想,把身上的钱财和珠花首饰全都卸下来,放到他手上:“二姐不大舒服,你去街上看看,看能否请一个医工过来瞧瞧。”
“二姐怎么了?”
“我也不知,怕是中暑,得找医工瞧瞧。”
“我马上去!”卫青接过钱财,飞快的跑了出去。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顿时将整个屋子照的透亮,随即便是一声惊雷,“咔嚓”一下,似乎是打在某个屋顶或是树上,我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隔间传来少儿的惨叫,我心下一惊,立刻跑了回去。
“大姐,不行了,我怕是要生了”,少儿疼得冒冷汗,衣裳都汗湿了。
我何曾见过这等场面,木然的看向大姐。
“不是还有两个月吗?”大姐也有些慌了,一脸苦相的看着我:“我也没接生过!”
少儿不停的大叫着抓住了我的手,像抓住一棵救命水草般,用尽了力气。
“这可怎么办才好,现在去哪里找产婆啊?”大姊急的直跺脚。
我被少儿抓疼了,人却反倒变得清醒了,脑子转的飞快,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地方,忙拉着大姐道:“大姐,你看着二姐,我去找产婆。”
不等大姐多问,我又跑了出去。
穿过马场,顺着一条小路直到山脚,再往东直走,穿过一条长街,便是了平阳侯的府邸了,此时此刻,产婆别的地方没有,平阳侯府是一定会有的。
我一路跑着过来,连气都顾不上喘,跑到侯府时天就开始下雨了。
侯府规矩森严,下人进出只能走后门,好在都是熟人,倒也容易进去,夜间府内走动的人不多,我又特意避开行人,只一路奔着平阳公主的寝殿去。
府里素来有规定,后院的人是不得随意进出外院和主人居住的宅院,所以一到平阳公主的寝阁外,我就被人拦了下来。
“大半夜的,你不在后院待着来这里做什么?”说话的是李媪,平阳公主的乳母,从宫里出来的极重规矩。
我知她平日里并不待见我,且今日又是我坏了规矩,,纵使感觉到她的嫌恶,我也视而不见,微微行了一礼:“奴婢有急事求见公主,请您帮忙通禀一声。”
李媪呵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公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跪下来哀求:“求您帮帮忙,我姐姐就要生了,急需要产婆,现在就只有公主能救她了,求嬷嬷让我见见公主吧。”
“公主都还没生呢,她不是才八个月么,怎么就要生了?”
“这些日子天太热,姐姐总觉得不舒服,今天晚上就愈发严重了,方才一声惊雷,姐姐受了惊肚子疼的厉害,怕是要生了。”
“原来是这样啊!”李嬷嬷嗤笑了一声:“这里可没有你要的稳婆,要找稳婆,你去别处寻吧。”
见她要走,我赶忙上前拉住了她:“李媪,我知道公主即将临盆,府中早就备好了产婆,您就让我见见公主,我姐姐疼得厉害,实在耽搁不得啊。”
“活该!”李嬷嬷一脚将我踢开,恶狠狠地说:“当初是她背弃公主在先,断了与公主的主仆情分,自作自受,如今又有何脸面来求公主救她?”
“人命关天的大事,求您行行好,就算是不为姐姐,也想想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就算姐姐有错,可孩子是无辜的啊!”
提到孩子,她的神色方才显出一丝动容,我索性直接跪道庭院里,不停的扣头:“李媪仁慈,今日若能伸出援手,奴婢来日定当报答。”
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还伴着雷电,一闪一闪的,我跪在雨中,身上很快就湿透了,没有一丝惧意。
“噼啪”一声,又是一阵惊雷,李媪原在廊下站着,竟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又见我在雨中跪着,再度呵斥:“你这是要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若不能救我姐姐,我愿意死在这里,求您开恩!”我又是一阵猛磕。
“罢了,罢了?”李媪招架不住,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寝殿。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带着些微微的酸苦,我直挺挺的跪着,顾不上此时的狼狈,也顾不上旁人的指指点点,一动不动的盯着那扇紧闭的殿门,默默祈求平阳公主能应了我的请求,救救我那苦命的姐姐。
很快李嬷嬷就出来了,在门口对旁人吩咐了几句,眼见那人很快的跑开了,我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你起来吧,公主要见你!”李媪过来说道。
我不敢怠慢,朝她,磕了一个头,起身进了寝阁。
屋里屋外天差地别,一进屋我便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还带着淡淡的药香味,很是舒服。
这间寝殿我已经许久不来了,但殿内陈设布置却没有变,一架紫檀木云母屏风将寝殿分成正次两间,正间庄重典雅,设有香几软座,宫扇,熏炉等,四周置以回纹云锦纱幔,稍有一点风动就偏偏起舞,透漏出一处有趣的神秘感,里间则是主卧,我全身湿透未敢进去,只隔着云母屏风跪下行礼。“奴婢参见公主。”
“进来吧!”隔着屏风依稀能看见她还躺在榻上,头尾各跪着两名侍女服侍在侧。
我不敢细看,低下头去:“奴婢满身湿气,不敢冲撞了公主。”
不多时,便有一名侍女出来领我去换衣服,我跟着去了,听她说公主已经安排了稳婆去瞧我姐姐了,顿时宽下心来,心中感念平阳公主的恩德。
匆匆换了衣服回来,公主已经起身,身着一件淡粉色寝衣,外罩一件乳白色绣花披风,坐在正间上方的软座上,在侍女的服侍下正用着点心。
我不便打扰,便又静静地跪在一旁。
大约用了半碗甜汤,她便用帕子擦了擦嘴示意不在用了,许是坐的不舒服,她想要起身,但挺着一个大肚子行动总有些不方便,在左右两个侍女的搀扶下才勉强的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也许是临盆在即,她的肚子明显比少儿大了许多,气色也算红润,人随胖了一些,但眉眼间的英气却丝毫未减。
“算上这一次,你们卫家欠本宫的情,怕是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罢?”平阳公主扶着肚子慢悠悠的道。
我朝她磕了一个响头:“奴婢叩谢公主,公主对奴婢一家的恩情,奴婢此生不忘,来日定当报答。”
“如何报答?”
“但凭公主吩咐。”
因着淋了雨,我突然觉得有些冷,低着头忍不住的瑟缩起来。
平阳公主并未说话,轻轻拍着腹部,神色间若有所思,我静静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当初本宫如何待你姐姐,你姐姐又是如何回报本宫的,你可全看在眼里了!”
平阳公主又说:“若非我那时刚刚有孕,想为腹中的孩儿积德,本宫早就将她乱棍打死了。”
往事重提,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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