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出献俘大会结束后的第二日,李清月就开始提笔写信。

头一件事,就是去信给唐璿。

先前她要忙着往长安跑一趟,顾不上那头,加上前后脚送信梁州,多少显得她居心不良,如今她手头还有另外一批人手可用,就可以去联系他了。

显庆三年入蜀中之时,她便遗憾于偌大一片汉中宝地,昔年能作为汉室发家之地,如今却被梁王李忠在任上荒废。

以至于地广人稀,百姓不以耕作为生。

现如今唐璿为梁州刺史,刺史又有掌兵之权,对于地方豪强的威慑力比之前大得多,也就意味着——

他有不少事情能开始做了。

恰好眼下还是冬日,诸多筹备事项正好是展开的时候。

之前唐璿调任梁州户曹的时候,是显庆三年的九月。

在此地的两年多时间里,他并没有只是在当个寻常的户曹,加上收集梁王李忠行巫蛊之事的罪证。

他一面如李清月所说,提早一步借助户曹的职务熟悉梁州人口和事务,另一面则自己弄了块地,帮李清月测试一下在此地妥善发展种植的可行性。

“他还真如你所说,认真耕作了两年?”武媚娘斜靠在一旁的榻上,开口发问。

献俘大会的顺利举办,让她成功度过了协助执政的第一步。

此前紧绷的心神终于能在此时舒缓几分,听女儿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要来指点江山了,她干脆在旁看看,也觉怪有趣的。

李清月掰着手指算道:“差不多能算两年。近年来不是因为关中人口压力大,冬小麦日益盛行了吗?我就让他试试,在梁州那个气候更和暖的地方,能不能轮作出两年三熟来。”①

她有点遗憾地说道:“只是他去梁州的时间不太巧,是阿娘生了旭轮之后,阿耶才把他那一批官员才被派出去的。九月底出去,到任都十月了。”

“您是知道的嘛,宿麦种植的最佳时间还是八月。这一轮是种不得了。”

所以唐璿是从显庆四年的春季开始播种,赶在秋收尽快收获。

然后在八月播下了冬小麦,到了显庆五年的五月收获后,改种豆类轮作,到了十月里将其收获。

这样一来,明年春季就又能种春小麦了。

恰好

完成了一个周期的耕作。

三轮收成!

李清月兴致勃勃地解释道:“阿娘您知道吗,在梁州那个地方,水网纵横,土地条件不差,尤其是气候条件远比关中要好,稍一折腾就能卓有成效。

武媚娘点了点头。

她幼年时候先后去过利州和荆州,这两处的条件都比梁州差一点,可以推断出梁州的情况。

“你继续说。

李清月道:“我专门从洛阳这边请了个老农去梁州教导唐休璟种地,教他如何选种,犁地,起垄,锄地,施肥。

“唐休璟加上那老农,再加上随从两人,虽然还有其余公务要忙,但因为有牛拉犁,合计种了二百亩地,两年下来一共收获了小麦五百二十石和豆二百五十石。②

“去掉需要缴纳租庸调、地税、户税,再去掉四个人的吃饭开销后,还剩余小麦二百石和豆二百石。

这还是完全没有经历过改良肥料,只用相对优良一些的法子种植的结果。

当然,农具农肥还有种子的消耗还得扣一扣。

按照李清月给唐璿制定的计划,他在今年冬日还该当开始养猪,将这些豆类陆续混进猪饲料中,而后将猪粪发酵,用于田中的肥料。

若是这样的话,明年的亩产说不定还能往上抬一抬。

“二百石的小麦,折算做钱,约莫每人一年结余七百多钱,还得用这笔钱购置衣物床褥以及其余杂项。这么看的话,虽说能节余下来的钱财有限,但在寻常百姓之中已算不少了。武媚娘听着李清月说完了那养猪计划后,下意识地出口算道。

“不过,一来你说的养猪进项那是另外的事情。二来也还需考虑到,并非年年收成都能如你所料的稳固,尤其是遇上天灾之年,种地的收成或许折半还不止。

“相比之下,对大多数人来说,尤其是对已经形成了习惯的梁州百姓来说,往外州务工确实要更赚钱一些。你的优势并不明显。

“阿娘你这个算法不对。李清月摇了摇头。

“怎么不对了?

李清月将纸举到了武媚娘的面前:“第一,梁州的土地远比按人口授予分出的要多,若是价格合适,官府还能雇佣人种地,所以不能按照均田制的每丁百亩来算。

梁州妙就妙在一个地广人稀只要有人肯种地身为梁州刺史的唐璿绝对能给人划分出地来。

这可是一千多亩地上平均只有两个人的梁州!只要上交给朝廷义仓的粮食足够这个官田的面积还能商榷。

“这样一来一户一年能结余下来的粮食还要更多一点。”

起码比唐休璟他们这出以四个人模拟一户的情况还要稍高一些。

“第二阿娘为何要用麦子的价格来权衡最终的余钱?”

武媚娘疑惑“那你要用什么来算?”

李清月语气笃定地答道:“用酒。”③

她去了解过法令的在如今这个大唐初年是没有禁止民间酿酒一说的。

归根到底还是关中的人口爆炸田地不够百姓地里的粮食生产出来都不够自己吃的更不必谈节余一说。

哪怕酿酒后粮食的身价抬高对于险些要出关中逐食的百姓来说

又或者他们根本接触不到好酒曲酿不出好酒甚至是完全没有朝着这个方向去想。

所以根本不必有这样的一条法令去限制。

可倘若梁州能有节余的粮食是不是能酿酒呢?

“阿娘我想过了当地人口极少自产自销其实是卖不上价的但若是送到洛阳或者荆襄一带来卖那就说不定了。”

“而且倘若能将……诸如五百户中的余粮酿造成酒成批往外兜售在沿路的运送消耗上也能均摊得少一些。”

不错酿酒一事稍显奢侈对于粮食出产不丰的年代来说还要行禁酒令。

可倘若梁州能通过此道让百姓拿到钱收拢回返的人口开垦出更多的田地让上缴税赋的粮食数目更多用于周转接济其余各州根本不会有人能对其置喙。

而最要紧的就是这个开头了。

没有利益足够的支柱产业如何能让人不再冒着危险去挖矿呢?

至于随后以豆固肥豆来养猪养出的猪肉同样会是此地的产业之一。

到了百姓手中能有余钱的时候这个地广人稀之地也就被盘活了再来慢慢调整经济产业的结构也不迟。

总之先得尽力去扭转此地的风向打开局面!

“要是按你这么说的话……”

武媚娘沉思了一番李清月话中的意思,发觉这一条路子,放在其他地方可能不行,放在梁州这种人口不多但相对集中的地方,却颇为可行。

那么从她的角度来说,也只剩一个问题了,“你要让谁来运送这个酒?”

益州的药材送来洛阳还有说法,那毕竟是为了东都尚药局服务。

李治如今也需要医官群策群力,想办法解决他的病痛,更会对医疗事业多加扶持。

梁州的酒,却绝不能走这个“上贡”的路子。

否则,扳倒梁王李忠之中的私心意味,就太过浓厚了。

“我还真有一个人选,”李清月对了对手指,“就是需要阿娘帮个忙。”

这也赶巧就是她要做的第二件事了。

武媚娘眸光一转,想想阿菟近来接触过的人,顿时在心中有了个答案,“你是说……那个回纥商人。”

“就是他!”李清月卖力点头。

武媚娘怎么看都觉得,阿菟此刻脸上的希冀之色就差没写个清楚,顿时噗嗤一笑:“怎么,你是希望我能在洛阳城中再多给他提供点优待,让他分出一批人手来帮你专门运送酒水?”

“你要知道,商人重利,若是给出的好处不够的话,他可未必想要惹出这样的麻烦,恐怕得从你那酒水利润里抽取出一部分来。”

“我想过这一点的。”李清月认真答道,“葛萨这个家伙如今是对我有些敬畏,但光用权力镇压,绝不是长久发展之道,所以还得给够利息,这个酒的利润我是肯定要分给他的。但是——不是阿娘以为的分法。”

她凑到武媚娘的身边,嘀嘀咕咕地说道,她打算玩点不正经的商业手段。

武媚娘眉头一挑,“什么是不正经?”

阿菟平日里就够奇思妙想的了,看看那修天津桥和邀请孙思邈,到底哪一件是用的正经手段。

现在还专门说个不正经出来,真是让人觉得有种不妙的预感。

“就是,找个特殊一点的酿酒配方,让葛萨在将酒从梁州送往洛阳或者长安兜售的时候说,这是西域美酒,那个价格……”

就还能再高一点。

李清月话说到这里,无辜地对着母亲眨了眨眼睛。

这种事情以葛萨这种能在长安城里哄抬马匹价格和放贷的人做起来绝对毫无心理压力。

他连脸都不会红的。

至于这种小伎俩会不会被人拆穿?

开什么玩笑!

梁州的百姓最多就会知道他们的酒水被商人以高价收走不必让他们四处奔走就能拿到钱款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就算一石酒水的利益只分给他们五百钱比起原本的售卖小麦也是十倍的利益。

此外以方今这个交通往来不便的环境他们也不会随便跑到长安洛阳来看到他们酿造出的酒被重新包装兜售。

至于另一面这其中的差价应该也足够让葛萨为她所驱策了。

李清月又补充了一句:“您想想到时候还能顺便让葛萨帮忙将蜀中的一部分特产也运送到洛阳或者是干脆兜售到域外这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武媚娘哑然。

这孩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为什么连这种算盘都能打得出来?

可仔细想想这举动等同于是将益州的段宝元、梁州的唐璿、回纥商人葛萨还有她们如今正在经营之中的洛阳全部都给贯通了起来

到时候蜀中与汉中作为她的后备力量回纥商人作为一路特殊的眼线带来的回馈势必能随着时间推移而累积。

而她目前所需要做的也仅仅是寻找一个特别一些的酒方还有给行将在洛阳买下一处商铺的葛萨以更多的优待。

后者对如今的她来说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她思量了一阵最终还是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就按你说的办吧。”

连让唐璿种地两年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可见阿菟是真想做好这件事而非异想天开的。

李清月欢呼一声“多谢阿娘。”

下一刻她就拎着那几张纸奔回到了桌前准备继续写完这封给唐璿的信。

至于要如何处理跟当地豪强之间的关系李清月就先不操心了。

唐璿这个人表面上敦厚实则权力欲和谋划一点不缺他心里有数的。

就算真遇到了问题还能给她当新的实践内容呢。

武媚娘看着她这个奋笔疾

书的样子,又忽然觉得,阿菟这个逮着机会便尽快下手的样子其实也跟她很像,以至于那原本还有几分无奈的神情,都已变成了柔和下来的笑意。

她便又信口问道:“方才我来的时候,你说你有三件事要做,告知唐璿计划和给那西域胡商再找点事情做各算一件,最后一件是什么?

“哎呀,您要是不说我险些给忘了。李清月拍了拍脑袋,连忙将手中的笔给放了下来,又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到了武媚娘的面前。

“阿娘,您觉得我老师的位置,是不是可以再动动了?

转眼之间,刘仁轨都做了她四年半的老师了。

可唐璿都跑去当一州长官了,刘仁轨硬是凭着他的耿直脾气,继续混在那个谏议大夫的位置上,怎么想都挺屈才的。

他有多少学问本事,李清月师从于他,难道会不知道吗?

更何况,翻过年去,刘仁轨就有六十周岁整了。

纵然李清月知道,刘仁轨的事业便是从这个六十岁开始起步的,但没有了李义府,也就没有了刘仁轨被迫远赴边地的经历,那他得从何处开始发挥呢?

她可不希望,是因为她这个徒弟的问题,竟将老师未来的前途都给蝴蝶掉了。

所以,无论是出于她想要参与到剿灭高丽之战中的想法,还是不能让老师屈才的愿景,刘仁轨都该在职位上有所变动了。

这就是她想做的第三件事!

“阿娘,这事应该不难办吧。

不难。

武媚娘可以直接给出这个答案。

她一点也不觉得阿菟的这个建议有问题。

阿菟此前能干脆利落地扳倒她的异母兄长,让李忠落个被流放的结局,足以证明她在政事上的眼光,和维护她们母女利益的立场。

那么让刘仁轨升官,大约也不能简单地归结于是私心作祟。

何况,武媚娘本就觉得,自己若要借着这出理政拉拢到更多的助手,原本就是该当对外放出一个信号的。

那便是她这个皇后并不只会打压外戚以讨好陛下,已能将影响力施加到官员升迁之上。

刘仁轨或许不是个会因为恩惠而站队的人,却无疑是个可作为过渡信号的人选。

她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该当说,多亏

当年将他选作阿菟的老师了。

武媚娘问道:“你想将他放到什么位置上。”

李清月答道:“单独为其加官不说老师是否愿意接受对阿娘来说也影响声望难免有安插亲信的名头倒不如就在剿灭高丽的战事中为他放个合适的位置吧万一这仗打赢了也更有升迁的理由。”

武媚娘闻言一笑摆了摆手:“阿菟啊你思虑周到是好事但过于谨小慎微又未必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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