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跪在木榻前,安静地低着头。
马车内的空间不算宽敞,他的膝,不小心压着宋落疏垂到地上的裙摆,慌忙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
“还流血吗?”宋落疏问。
晏朝摇了摇头。
宋落疏却是有些不信,“再给本宫看看。”
晏朝迟疑了一下,只好把那只受伤的手伸出来。绢帕已经被血染透,看不出半分原本的颜色,他雪白的腕上,凝着干涸的血渍。
宋落疏皱起眉,“还敢骗本宫?”
血分明一直在流。心脏仿佛被人揪住,她忽然感觉有些难受,不知道是因为见了血的缘故,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奴不敢。奴以为已经止住了……”晏朝小声说。
宋落疏哼了一声,移开视线。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如此关心一个奴隶做什么?为她挡剑,是他应该做的。
马车有些颠簸,车帘轻轻晃着,她盯着帘子上繁复的绣花纹,默了半晌,冷声道:“你做的不错。”
“多谢殿下夸奖。”
晏朝的声音很轻。但宋落疏仍从他极力克制的声线里,听出了几分颤。
他在忍痛。
她迟缓地转过脸,看向晏朝。他苍白的薄唇紧紧抿着,几缕碎发贴着他的额角垂落。
宋落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从身侧大大小小的纸包里,寻出一颗梨子糖剥开,递过去。
“吃了。”
她初学骑射时,每每受了伤,总会跑到母后怀里哭诉,母后就会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剥一颗糖给她吃,“簌簌乖,吃了糖就不疼了。”
大约是甜味能短暂地分散注意力,她吃着甜滋滋的糖块儿,身上真的没那么疼了。
到底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看着他这副强忍疼痛的模样,她心里,终究有些不忍。
晏朝愣了下,不明白宋落疏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伸出手,想接过她递来的糖。
宋落疏看了一眼晏朝被绢帕裹缠的伤手,蹙起眉。她伸手撬开他的唇,直接将糖块塞进他的口中。
少年的唇瓣很软。软得让她有些惊异。她怔了一下,才将手收回。
晏朝不知所措地望着她,长长的鸦睫轻颤。梨子的甜香在唇齿间散开,原本冰冷苍白的唇,一下子烫了起来。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因口中含着糖,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呜”。
宋落疏已经转过脸,不再看他。她掀开帘子,望着车外向后退去的街景,似在自言自语:“就快到宫门了。”
*
长公主遇刺之事,先惊动了宋徵,而后又迅速传到了李皇后耳中。
宋落疏回到长乐宫,立刻吩咐晚月去请太医来为晏朝包扎伤口。之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宫人便传帝后驾到。
她快步迎上去行礼,被宋徵一把扶住。
“快坐着,让朕看看伤着了没有。”
“父皇,儿臣没事。”宋落疏直起身,让宋徵和李皇后先坐了,自己才挨着李皇后坐下。
李皇后握着她的手,幽幽叹了口气,“母后并非不许你出宫,只是你身边总要带着几个侍卫贴身保护才是。此次若不是姜尘及时赶到,母后真怕……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说着,便红了眼眶,宋徵连忙将她揽在怀里,低声哄着。
宋落疏见李皇后落了泪,心里顿时愧疚万分,此次确实是她一时松懈,才给了陈肃元可乘之机。
“母后放心,儿臣以后一定稳妥行事。”她柔声说着劝慰的话,“您看,儿臣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有父皇和母后福泽庇佑,儿臣不会有事的。”
“落疏既已平安归来,你就别再忧心了。小心伤了身子。”宋徵也低声劝着。
李皇后抹了抹眼睛,勉强平复了些心绪,宋徵这才松开她,转头对宋落疏说话,“事情,朕都听姜尘禀过了。此次多亏了他及时将陈肃元拿下。他与你倒有缘分,朕记得几年前你骑马摔伤,也是他救了你。”
宋落疏蹙起眉,含糊道:“是。父皇打算如何处置陈肃元?”
“陈家之罪,本就罄竹难书。他妄图刺杀长公主,更是罪大恶极,朕已命人将他押入大牢,三日后斩首。”
“如此,陈家之事便可了结,父皇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宋落疏垂着眼睛。
宋徵点头,长舒了一口气。半晌,他似是突然想起一事,话锋一转,“对了,朕听说,你身边添了个人?”
宋落疏怔了怔,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宋徵所指应是晏朝。她一想便知此事定是姜尘说与宋徵的。想到此处,她眉头皱得更深,胡乱敷衍道:“不过是个马奴。”
宋徵笑道:“你身边添了人是好事。朕与你母后都很欢喜。为着陈家的事,朕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如今也到了待嫁的年纪,朕瞧着,姜公子与你很是投缘,他的家世门第也配得上你。不如……”
“父皇。”宋落疏平静地打断他,“儿臣还不想嫁人。”
宋徵还要再说几句,宋落疏已经转过脸,拉着李皇后的衣袖撒起娇,“儿臣只想陪在父皇和母后身边,才不要这么早就嫁人。”
李皇后笑起来,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好,簌簌不想嫁,那就不嫁。母后也舍不得簌簌呀。”
宋徵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叮嘱她这几日好生待在宫里莫要四处走动,便道朝中还有事,和李皇后一同离开了长乐宫。
“殿下,你说怎得就这般巧?那陈肃元一动手,姜公子便赶了过来,倒像是一早便知道似的。”琼花一边收拾着今日带回来的东西,一边小声说。
宋落疏唇畔浮起冷笑,是啊,怎么就这般巧呢?
不仅如此,方才父皇还提及了她与姜尘的婚事。两桩事连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她很早的时候就对姜尘说过,她并不喜欢他,可无论她说什么,姜尘永远温温柔柔地笑着,温和地对她说:“臣会等着殿下。”
若不是念着那几分救命之恩,以她的性子,早就与姜尘撕破脸皮了。
宋落疏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她吩咐琼花去备热水,沐浴更衣后,便在软榻上躺了下来。本想小憩一会儿,却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出那锋利的剑尖,铁的寒凉,此刻仿佛还遗在她的颈间。
她如被噩梦惊醒一般猛然起身,掀开锦被,胡乱穿上鞋子,推门出去。
暮色四合,院中的花草树木镀着一层昏黄的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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