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得本就不安稳的叶筝被东宫外嘈乱的呼喊声吵醒,她坐起身时,叶徵还没睡。

听见内帷动静,他搁了笔走来,看见睡眼惺忪却浑身警觉的女子正在下床。他走过去欲拦住她,却听见她嗔怪的声音,“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睡?”

叶徵将她引回床上,笑眸浅浅,“我马上就睡了,你如何还不睡?”

叶筝指指外面,“这么大的嘈乱声,你没听见?”

听见了,叶徵停下手上的动作,一瞬分神思考要不要向简简坦白。可没等他思考完毕,就听殿外宋谦高声喊:“殿下!临溪苑走水了!”

宋谦这一声喊得又高又急,叶筝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当即翻身下床,顾不得叶徵的阻拦就朝外跑去。

她从床上起来,只穿着中衣,深秋之夜,如何使得?叶徵从架子上随手捞了一件大氅,紧跟着奔出了门。见到殿门外的宋谦,他匆忙瞪了他一眼。

自从叶筝衣着不整地从殿内跑出来的时候,宋谦就已经明白自己做错事了。可是没办法啊,情况紧急,陛下还在临溪苑呢!

叶徵快步跑着跟上着急的女子,把大氅披在她身上,“别着急简简,潜火军已经去了,阿鸢她不会有事的!”

宋谦跟在太子身后,心想殿下你长点心吧,这么多人在呢你着急着急陛下啊!

等一行人匆匆赶到临溪苑外,宋谦才知道自己想的实在是太浅薄了。

未到临溪苑,远远就看见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都焦急地等在火光冲天的宫苑外,皇后几次想要冲进去,都被太后示意拦下。

火势太大,奔走相救间,隐隐能看见熊熊大火中四散奔逃的宫女太监。不知是皇帝和月嫔睡得太死还是怎么,居然不见他们有呼救声传来。潜火军冒着大火进去了不少,可只有进没有出,一个个的被投进去,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竟没有一个出来的。

见状,皇后娘娘更急了。

叶筝赶到,环顾四周未见阿鸢在场,又听侍女说“陛下还没有消息”,心知不妙,当即举身入火场。

叶徵阻拦不及,也跟着往里跑。

自火起至当下,已经烧了一刻钟。这短短一刻钟,临溪苑已被大火由内而外烧了个遍,夜风吹拂间,宫殿已经传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叶徵是沈绵安一手推出来的储君,自然不能叫他冒险。萧珉紧紧拽着叶徵的胳膊,将他拦在宫苑之外。

叶徵眼见着那大氅的衣角飘进大火中,瞳孔骤缩,目眦欲裂。他回身看向沈绵安,一字一顿地说:“父皇还在里面。”

沈绵安表情凝重阴郁,“太子今日刚受重伤,潜火军已经在全力营救了。”

叶徵深深凝视她一眼,毅然转过身去,大力甩开萧珉的手,奋不顾身地冲了进去。

太后失声尖叫,“太子!”

叶徵不回头。

太后没有办法,只能狠狠扇了被甩开的萧珉一巴掌,“还不快进去救太子!”

傍晚刚醒过来简单包扎一二晚上又被叫过来的萧珉:……我草你们妈的!

领命跟进去的萧珉踏进临溪苑宫门的一瞬间,只觉得身上的毛发被刹那间尽数燎烧殆尽。冲天的火光间,他看见太子一边扶着不省人事的皇帝,一边拉着拽着双目充血的叶筝。

“简简!别找了!快出去!”太子的语调近乎于乞求。

“阿鸢!阿鸢!”叶筝浑然不觉,只固执地在大火中寻找月嫔,哪怕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火烤焦烧出洞来。

萧珉正想冲过去帮太子把叶筝拽回来,就看见太子往昏死的陛下脖子上又砍了一下,确定他不会清醒过来,才向女子劝道:“简简!阿鸢不在这里,这是假的!阿鸢已经出宫了!”

热浪不绝的烈火中,萧珉只觉得脊背猛然一凉。他下意识往旁边躲去,不敢将自己暴露在太子眼前一丝一毫。

待那边太子将浑身散发着焦糊味儿的叶筝拽出去后,萧珉才装作着急不已地从火中奔出。

他看着前方将那位九五之尊紧急送往偏殿由太医诊治的太子殿下,又看看那位正装作悲伤欲绝的未来太子妃,心想好在自己没有太莽撞暴露自己的踪迹。

可他刚喘出一口气来,就看见从偏殿内走出的一脸颓容的太子殿下轻飘飘地朝他这里投来了一眼。那一眼太轻了,萧珉看不出来太子殿下想表达什么。但总有一点他是明白的:太子殿下看见他了。

萧珉垂下了头,他想,倘若未来太子殿下登基,那他怕是也不用再待在太后娘娘身边了。那样也好,太后的恩情自他这里断了也好,萧家也不必再纠缠在这深深宫苑中阴暗肮脏的手段里了。

不远处,形容潦草,甚至是难以见人的松姑娘捂着脸低低抽泣了片刻后,忽然整个人直直地向前倒去。旁边的宫女惊呼着扶住她,却发现女子已经昏厥过去。

太子殿下阔步赶来,从宫女手中接过双目紧闭的女子。抱着叶筝转过身来,他低垂头颅,在女子额上印下一吻,然后将女子交给宋谦,嘱咐他抓紧时间送她回东宫去休息。

目送宋谦走远,叶徵微微黯下神色,急匆匆迈进了人来人往的偏殿之中。

一直到进入东宫回到寝殿,确保周围都是自己人了,叶筝才睁开眼睛,从宋谦身上跳下来。

宋谦大惊失色,“松姑娘?”

叶筝伸手拽拽身上被烧焦的衣服,本想叫水来沐浴更衣,转念一想,还是先将伤心过度昏迷不醒的样子做出来为上。她摆摆手,“我没事,你先去阿徵那里吧。”

宋谦不明所以,一脸茫然看着叶筝:“松姑娘没有晕过去?”

叶筝淡眸看他,“少说话。”

抿紧了唇,宋谦当即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转身出门,还不忘把殿门关好。

走出东宫,宋谦长长呼气,多年不与松姑娘交谈,如今看来,松姑娘到底是殿下定下的人,连训人的语调都一模一样!

从衣柜里随手拿了一身新中衣换上,叶筝轻轻碰了碰那些被大火烧伤的皮肤。临溪苑内火势过猛,她刚进去就被一阵热浪打得满脸通红。在里面寻找阿鸢的时间不短,身上的大氅遇火即燃,她不得不抛开,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踢开一扇扇殿门寻找阿鸢。

烧得不算严重,不过是有些地方触手生疼,只能静静晾着。叶筝翻找出来医药箱子,找了些烧伤药膏轻轻涂上。

阿徵刚刚低头的时候跟她说阿鸢已经连夜出宫去了,有人安排她的去处,叫她不要担心。因太后知道阿鸢和她的渊源,她便不得不装出来一副痛失挚友的模样来。哪怕是在东宫之中,也要悲痛欲绝。

涂好了药,叶筝坐在菱花镜前看着头发枯焦的人影,摸起一把梳子梳了梳,只梳下来一些烧焦断裂的碎发。

阿鸢会被谁安排走了呢?

她记得离京之前,朝中一些文官很支持阿徵,阿徵很符合他们理想的储君形象。如今看着,沈冀还在阿徵身边,可沈冀不会同意这等冒犯当朝陛下之事。晋国侯纪尧臣是太后的人,太后扶持阿徵,那纪林风便可以拿过来用一用。只是纪林风还小,不知道阿徵是否信任他。

倒是有一个最合适的人,但是今日他们才生了龃龉。叶筝虽然相信蓝辙不会放在心上,但她不确定阿徵会不会因此介意。

多思无益,叶筝放下手中的梳子,深深呼吸几口,起身走到床边,拂手打翻了床边的高脚木架。木架上摆着的折枝海棠便连瓶带花跟着木架子摔倒在地——“哗啦”一声巨响。

宫人慌忙前来,在殿门口询问:“松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叶筝坐在床沿上,捂着脸悲声哭泣:“阿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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