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清风中携卷血腥味,殷明垠往竹林深处去,远远见到一个身穿紫绸宫装的干瘦男人——
正是桑梓。
“瑗儿!”他失声喊道,脸色煞白如纸。
但那背影晃了一晃,像散架的稻草人倒了下去,露出少女的身姿。
顾西瑗手中握着匕首,雪白的刃尖正滴下殷红浓稠的血。
她站在断崖边,发髻乱了,襦裙上沾满血迹,一双眼像被吸干了光亮,抬眼看他时尖锐木讷,蓦然刺得殷明垠心口一痛。
他想起那日大雨,长长的宫道上他找到她,也是这般狼藉无助。
可那时候,少女一看见他就卸下了心防,她喊着“阿薯”,奔上来紧紧抱住他,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但今日不同,隔着一张人皮面具,她的眼神像猎物警惕猎人,面对他甚至攥紧了刀。
顾西瑗许久没崩溃过了。
她自认身为穿越者,接受过最好的现代教育,两世沉浮看尽红尘,视野够广,情绪也够稳定。
她把自己打造得心硬如铁,便以为再也不会伤心。
“顾家儿女,宁死不可受辱。”顾西瑗看着竹林中飞身接近的黑衣少年,喃喃退了半步,脚边碎石滚落,她转身毅然决然跃下了断崖。
殷明垠只觉那一刻的风声止息,飞旋的落叶亦不再飘零,他浑身血液冷透,视野停在少女飘扬而起的最后一片衣角。
“瑗儿——”
弘遂紧随其后,起伏摇摆的竹林如海浪组成的迷宫,撕心泣血的呼喊好似承受着世上最深重的痛。
他脸色大变,领着一群人匆匆赶上前,只惊诧看见两个一前一后跃下山崖的身影。
“殿下!”他嘶声大喊,那人全然没有理他。
殷明垠飞身冲出了断崖,飞瀑千丈,雪白的浪冲刷着崖底巨石,藕粉色的衣裙在风中飞扬,似揉碎的布偶娃娃。
他伸手捞住了她,紧紧带入怀里,转身将自己垫到下方,一齐落入了千丈飞瀑之下。
失重的身体化作了飞鸟,比蹦极刺激百倍。
顾西瑗迷迷糊糊看见有人向她奔来,心里想着,这个六皇子怎么这么执拗,就非得抓她不可吗?这次是不是也不要她回云京了?
水浪濡湿了皲裂的人皮面具,隐隐露出一段白净的下颌,她埋在很熟悉的颈窝里,暖暖的体温,湿透纠缠的墨发,想起那日大雨,有人也这样抱她出宫回家。
“不怕,这一次我也陪你。”
她听见贴在耳畔的低喃,像无数次夜风卷起帐幔,橘黄色的烛光摇摆,有人摇着小扇,声声哄她入眠。
倦意就像晚潮突然上涨,顾西瑗眼皮合上,放心地睡过去了。
弘遂冲到断崖边,眼睁睁看着飞瀑上溅起一朵巨大的浪花,吞没了人影。
“疯、疯了……”他自言自语,震惊得无以复加,“都疯了。”
跟随六殿下的时日不算长,最初的印象只是那个深居冷宫、偶尔会被明意殿下接来府上喝茶交谈的漂亮小皇子,阴冷又话少,主上那么温柔的人也暖不透他,多说一个字就像要了命一样。
最初,弘遂真不算瞧得上他。
一个从来不受宠、杂草一样长在深宫里,只凭着运气活到最后的皇子,他们因景仰明意殿下的德行而聚集,即便是主上托孤,又凭什么替他卖命。
后来发现,那不是运气。
殷明垠像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猫,因长年忍饥受冻而懂得隐忍蛰伏,冷静又聪慧,轻易并不出手,一旦动手必是雷霆一击。
满城通缉的情况下,他生生抓准了天罗地网中的漏洞,不仅活下来,还能一次次发起反攻,重创监国太子,一手废牌打出王炸。
若主上当初有这位的心性,也不至于被东宫一杯鸩酒断送性命。
“救命,他不像会殉情的人啊……”弘遂只觉头疼,他不会又要换主子了吧,“该死的,快去崖底找!”
一群人急哄哄朝着山崖下沿路搜寻。
……
青竹客栈。
落叶染血,满地断箭。
闵温抬手抹去脸上血迹,收起鎏金双斧别在腰间,踩过窸窣作响的落叶,大踏步往竹林深处走去。
在他身后,是几乎坍塌的青竹客栈,一柄断剑静静躺在地上,清风起竹影摇曳,漫天萧瑟的落叶一层层铺下来,掩埋了少年与少女的躯体。
随着深入竹林,血腥气越来越重,闵温叹了一声,随即见视野尽头,山崖边缘倒着一具破烂的尸体,竟是那个妖里妖气眼尾挑红的紫衣太监。
宫里的第一宦臣,使尽心机手腕,围追堵截,结果被反杀了?
他颇有兴趣地蹲下身,将那具尸体翻过来,惊讶又嫌弃地发现对方已经稀烂,像一张松垮的破布。
致命伤不只一处,脖子一条横亘的血线当是一刀割喉,中部血肉模糊的窟窿该是又补了几刀,反复穿刺所致。
胸口有贯穿伤,大片的血从那里流出,心脏已经搅得稀烂。
再一看浑身关节也被卸了,上臂和下臂分家,小腿和大腿也各自为政,看着扭曲可怖。
行凶者应是非常熟练这些关节部位,也颇懂得一些拳脚功夫,四两拨千斤的手法,疯狂又毒辣。
闵温心头有点一言难尽,他是顶尖的杀手,不是顶尖的变态,他接任务只为赚酒钱,怎么简单怎么来,从来懒得虐杀。
这是先卸了浑身关节、一刀一刀折磨到剩一口气、再凶残毙命,顺便宣泄报复完成了鞭尸啊。
闵温:杀手都震惊了!
按离开的先后顺序来看,只有一个人有这么长的作案时间,四两拨千斤的手法也符合女子行凶。
闵温随脚踢开了桑梓的尸体,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来自远山的风掀起他的袖摆,鼓起衣袍,眼前飞流三千垂至泻落,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他心情复杂地站了一会儿,似短暂做了下要不要继续追踪的心理斗争。
“算了,这酒钱不要也罢。”男人微扬唇角,一向懒散的眸中多了点光彩,他许久没这样兴奋了。
如此凶狠毒辣、擅于伪装的小女子,世间少有,与其杀了,倒不如抓来做徒弟有意思。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
涧水潺潺,汇成溪流,一路沿着青山往下淌。
日头正烈,晒得溪中大石光洁发烫。
顾西瑗伏在石面上,藕粉色的裙带在溪水中浮动,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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