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楼出来已是满天繁星,陈云州和郑深在酒楼门口道别。

随从孔泗拿了一件褐色披风过来披在郑深的肩膀上:“老爷,马车在路边。”

郑深负手望着天空中清冷的星子和拂面的冷风,轻轻摆手:“不用,今日我想走走。”

“是。”孔泗挥手示意车夫先回去,自己则安静地跟在郑深的身后。

郑深沿着庐阳县南北最长的大街——长河街慢慢地走。

暮色降临,大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大多关了门,只有点点昏黄的灯光混杂着食物烹饪的味道从门缝从溜了出来,给这寂寥的夜晚添加了几分烟火气。

孔泗看着郑深削瘦的侧脸有些心疼:“老爷,晚上天气凉,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郑深轻笑一声:“不急。孔泗,对这位新县令,你怎么看?”

孔泗思量稍许道:“老爷,小的斗胆了啊,这位新县令到县里第一天就这么高调,恐怕是个不安分的主。”

郑深笑了:“他是圣上任命的县令,去年的状元郎,高调一些又何妨?十八岁的少年郎,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真让人羡慕!”

孔泗不服气:“陈大人才华出众,可老爷您也不赖,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时也,命也,做人就得认命。”郑深不赞同地摇头道,“十八岁时,我脑子里只有圣贤书,天天死读书,哪及得上陈大人半分,单就今日所见,陈大人这状元郎实至名归。”

郑深鲜少这么高的评价一个人。

孔泗心里不大赞同,在他看来这世上最聪明最厉害的人莫过于自家老爷。

看他这副倔强不语的模样,郑深浅笑着摇头:“你别不信。今日他许诺从周家搜出的赃物赃款,若寻不到苦主就发给差役们做俸禄,单这一点,他便笼络了多少人心。要知道,他才来半日,一直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活动,却能看出县衙缺钱,衙役们许久没发俸禄了,这份洞察力远非常人所能及。”

周家敲诈勒索的都是外乡人,苦主早不知去了哪儿了,根本不可能找到。

所以从周家搜刮出来的赃物最终都会进入县衙库房充公。

这话一放,哪怕县衙中有人跟周家勾结,这时候也得沉默,陈云州要办周家的阻力马上小了许多。甚至为了拿到周家的这笔钱,很多衙役还会帮他四处搜罗周家的罪证。

孔泗听得目瞪口呆,许久才讷讷地说:“这陈大人心眼子可真多,好生狡猾。那王捕头他们以后岂不是都要听他的?”

郑深背着手反问:“他是县令,听他的有何不对?”

孔泗找不到理由又不甘心,不满地抱怨道:“可是这几年县令频繁更换,他们这些外乡人来折腾一圈,最后烂摊子全留给了老爷您。”

郑深沉默少许,道:“先看看吧,兴许这位陈大人会不同。他初来乍到,身边只带了个木讷的随从,恐怕很多东西没准备,你让柯九带些日常用品给陈大人送去,陈大人若问他什么,他如实说就是。”

***

应酬完了郑深,陈云州回到县衙。

县衙分为前后院,通常来说,前面是办公的地方,后院则是县令的住所。

许是庐阳县后院久不居人的缘故,天都黑了,后院还是黑灯瞎火的,只有刘春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等着陈云州。

见陈云州回来,他连忙迎了上来行礼:“小人见过陈大人。小人有眼不识西山,旅途中多有冒犯,请大人责罚。”

陈云州没有纠正他用词的错误,只轻轻摇头笑道:“刘叔送我这一程尽职尽责,何来冒犯一说。刘叔可用了膳?”

刘春紧张地点了点头:“柯差爷带小的去吃的。”

“这个柯九倒是不错。”陈云州边往里走边道,“刘叔,你觉得这庐阳县如何,我这人如何?”

刘春微微弓着腰跟在他身后,听了这话笑道:“当是极好。小人赶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大人更和气,更接地气的老爷。能认识大人,是小人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

陈云州被逗笑了:“刘叔言重了。你既这么说,那是否愿意跟在我身边做事?当然,你儿子也可过来,我身边正好缺少一个机灵的跑腿。”

刘春的妻子前几年过世了,他带着儿子忙时种地和闲暇时赶车为生,父子俩在家乡也没什么牵挂。

陈云州之所以想将刘春留下,一是因为今日刘春的表现,虽算不得多出彩,但从头到尾都与他共进退,遇事并不推诿也不自作主张,挺识时务的。

二是他孤身一人到庐阳县,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迟早要找一两个亲随在身边差遣,找刘春父子总比找那些完全不知底细的人强。

而且他们父子在庐阳县也是外乡人,在庐阳没有那么多勾连,只能仰仗他为生,忠心也更有保障。

刘春听到这话激动坏了,扑通跪下就冲陈云州磕响头:“愿意,小人愿意,小人这……明天就去签卖身契,以后小人父子都是大人的人了。”

陈云州错愕不已:“不是,刘叔,你们跟着我做事就行,这卖身就不必了吧。我每个月会按照本地的行情给你们工钱。”

可刘春不答应:“要的,要的,大人您一定要收下小人的卖身契,以后小人父子就是您的家奴了。”

听着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拥护值+5】和刘春激动的样子,陈云州震惊的同时也明白了,他是认真的。他们父子心甘情愿卖身给他,他不想都不行。

仔细一想,陈云州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还没摆脱现代人的思维,觉得卖身为奴是羞辱人,可对古代的穷苦百姓来说却未必。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大户人家有头有脸的下人权力地位都不低,尤其是那种受主子赏识的。他虽然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可在这庐阳县却是说一不二的父母官,是刘春父子想都未曾想过能高攀的贵人,如今有个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他们焉能错过。

怕他反悔,也怕他哪天看不上他们父子,所以刘春才非要卖身给他。有种“货物既出,概不退换”的意思。

该不该说,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生存的智慧。

弄清楚这里面的窍门,陈云州只得答应:“好吧,不过若是刘叔你们父子哪天想赎身了跟我说一声就是。”

刘春欢喜地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正说话间,柯九带了两个进来。

“小人见过陈大人。大人初来乍到,这衙门里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布置,郑大人让小人给您送些日用品过来,大人看看还缺什么跟小人说一声。”柯九弯着腰,笑着说明了来意。

陈云州看着后面那两个妇人抱着的被褥、瓢盆、水桶、蜡烛等物,含笑点头:“还是郑大人想得周到,我还真缺这些,改天得请郑大人吃饭,好好谢谢他。对了,我这府中还缺个洒扫做饭的婆子,这两位婶子可方便?若是方便留一位白日里在后院做工吧。”

两个妇女双眼放光,连忙自荐:“方便的,大人,奴婢手脚非常利索。”

陈云州扫了二人一眼,选了个指甲、衣服比较干净的留下。

等他选完,柯九便让这两个女人带着东西进去安置,然后对陈云州说:“对了,郑大人说您刚到庐阳还不熟悉周边的环境,让小人这段时间暂时在您身边伺候,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陈云州笑道:“郑大人有心了,那这段时间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他没有原主的记忆,对古代的习俗、人情世故都是一知半解的,刘春的层次太低了,柯九刚刚好。这郑大人虽然长了副铁石心肠,上班也不积极,但为人处世真是没话说,值得学习。

柯九点头:“是。大人,时候不早了,可是要安歇了?”

才刚天黑,陈云州哪睡得着啊。他摇头说:“时候还早,我想去书房看看,方便吗?”

“方便的,后院的书房一直有人定期打扫,大人请随小的来。”柯九将陈云州领去了书房。

书房内的摆设比较简单,但很整洁,桌面纤尘不染,摆放着一些笔墨纸砚,旁边靠墙的木架子上则依次放着许多书籍。

见陈云州的目光落到书上,柯九介绍到:“大人,这书房里放的都是庐阳的地方志。”

闻言,陈云州眼睛一亮,这可是了解庐阳县的好东西。地方志其实就是地方的史志,系统、全面记录着该地的自然、政治、经济、文化、风土人情等。

有这些地方志,可帮助他快速了解庐阳县的近况,了解当地的风俗人情,了解这个时代。

只是今天陈云州没时间看,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学习。

他颔首道:“不错,那这里有《大燕律》吗?我以前在翰林院任职,对《大燕律》不是很了解。”

这话自然是编的,原主懂不懂这个时代的律法他根本不清楚。他只是想找个借口看法律条文,毕竟明天他要审问周家人,给他们定罪,总得有法律依据吧。

而且他以后也少不了要断案,律法知识必不可少,今晚必须得临时抱佛脚。

“衙门里有的,大人稍等。”柯九说完便出门了。

过了一会儿,他抱着本厚厚的《大燕律》回来,放在陈云州面前:“大人,您要的书。”

陈云州看着眼前这本巴掌厚的书,只能拿出当初高考、公考时的学习劲头了:“好,你去休息吧,这边不用你伺候了。”

一晚上肯定看不完这么厚的一本法律条文,陈云州直接找敲诈勒索有关的处罚,花了点时间才翻到。

对于敲诈勒索,燕律处罚比较严,情节较轻的退还赃物赃款,若情节较为严重的可罚没财产,若屡教不改情节相当严重的可杖杀或弃市。所谓杖杀是将犯人乱棍活活打死,弃市则是将犯人在闹市区处死。

量刑跨度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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