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正抬袖掩着面容,忽觉一股力道握住右脚脚踝,自不用说,定是卫贼。她浑身一僵,下意识便要缩回脚,却被他捉住不放。她移开袖管,瞪向卫柏,却见他恼问:“怕什么?”
“奴婢是何身份,竟坐在殿下车上。我可不想被百官看见,遭受非议。”顾雁迅速说罢,偏头不再理他。
卫柏面色一凝,原来她不喜欢……无名无分地留在他身边?
但她说过,能在殿下身边侍墨就已心满意足。可严义又说,小娘子害羞,定然言不由衷。想来想去,连他也弄不清了。卫柏自嘲一笑,他能谋算战场,掌控政局,却竟然看不透她。
此刻她背靠厢壁,弯手枕在脸下,怔怔看着对面。那双晶亮眸子里,似乎萦绕着化不开的雾气,教他真想亲手拨开,看看后面到底藏着什么。
卫柏的拇指轻轻抚过她脚踝,隔着布袜,感觉她的脚绷得笔直,几次想缩回,却被他牢牢握住。她只好蜷了蜷身子,闭上眼。
外面车马喧嚣,车内安静得针落可闻,交错着两人各自放轻的呼吸。他眸色愈发晦暗,她的脚跟落在掌心,盈盈一握,圆润可爱,布袜上也泛着皂香,惹得他忍不住轻轻揉捏。此刻她安静侧卧着,紧闭的眼睫却在微微颤抖,脚也绷得愈发僵直。
谁叫她先来招惹。
她越躲,他越不想放,偏要捏在手里,看她又变成一只紧张的猫儿。
卫柏竟贪起这片刻的满足。因为他发现,只要每每触碰到她,心底裂开的无底空洞,就会被填满一些。
顾雁的脸烫得像火炉一样。卫贼竟……竟如此轻浮!将她脚跟揉得若有似无的痒,好想找个地方磨蹭,他偏捉得牢固,不教她如意。她一直忍着,终于忍不住轻哼出声。卫贼动作猛然一顿。趁他放松的一刹那,顾雁迅速抽回脚,蜷起身子往上拱了拱,离他更远了。
卫柏手中一空,这才回过神来。
方才她只轻哼一声,他便觉一股邪火窜出,灼了全身。此刻见她躲远,他心底又起烦躁,干脆闭眼不再看她。
她来历不明,用心未知,不可失控。
卫柏默念了好几遍,才将那股邪火平息下来。
绝不可,再如此了。
这次他发誓。
等他许久再无动作,顾雁暗暗松了口气,才彻底放下心。
卫贼他……她回想了看过的所有话本,都没找到合适的词骂他!
随着马车前行,顾雁的身体随车厢轻轻摇晃着,阵阵疲乏袭上心头,脸颊热意也终于散去。她还得赶紧想想,过去见过的江州官员,有谁可能来了梁城。这趟出行,她必须一再谨慎,莫要被认出来。
顾雁轻轻叹气。想着想着,睡意缓缓袭来,她渐渐合上眼帘。
——
再醒来时,马车已停下,卫贼不在车里。顾雁心下疑惑,忙起身看向窗外。
外面是片荒野,比人还高的荒草黄绿相接。长长的车队停在道边,许多仆人在泥地里挖灶生火。日头高悬,看来他们在准备午膳。严义带着宿卫们四散站开,皆手扶佩剑,警戒周围。
旁边有个小土坡,卫贼和几名官员站在坡顶眺望远处,不知在说什么。其中一名鬓发斑驳的长者,应该就是程仆射。顾雁连忙往后一躲,背靠厢壁,免得被他们看见。
忽然,腹中咕咕声响,她揉了揉肚子,思量起来。
武望山离梁城不远,按车队脚程,明日下午应该就到了。今晚需在野外过夜,应会扎营。难道她为了避人,一直都不下车?若真有江州官员认出她来,她死不承认呢?
如此胡乱想着,外面传来一名年轻侍从的声音:“容娘子,请用午膳。”
顾雁回过神,忙探身来到车门,接过对方递来的托盘,上面盛着一碟蒸饼、一碟炒栗、一盅温水。“殿下有令,行路途中膳食从简,还请娘子将就。”
“有就不错了,多谢。”顾雁莞尔。待那人离开后,她回身将托盘搁到小案上。香气溢满车厢,肚中声响更大了,她忙不迭拿起蒸饼,咬了一大口。
嗯?齿尖忽然触到异样感觉。
她放下蒸饼,见饼上缺口处,冒出一个小小的纸卷。
顾雁心下咯噔一响,这是什么?要这般偷偷摸摸给她?
她左右一看,车窗外无人经过。远处土坡上,有人正在收卫贼和官员们吃完的东西。顾雁侧身往里躲了躲,背对外面,轻轻扯出纸卷。
纸卷沾染着饼屑,带着些许热气。顾雁用指尖撑开纸卷,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郡主安好,今夜子时,营北半里,谨盼一见。
才看到前两个字,顾雁浑身巨震。她迅速浏览了两遍,确认了纸上文字,将它死死攥在手心。
是谁!
心脏无法抑制地飞快撞击胸腔,后背一股凉意直窜头顶!顾雁竭力稳住隐隐发颤的手,以保持头脑冷静。她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回头打量窗外。
方才给她送吃食的年轻侍从,正和旁人一起处理地上的泥灶。远处,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没人注意这里。她眯起眼仔细分辨,那些人里没有她认识的江州人。队伍实在太长,再远处的人,她便看不清了。
但就在她不知道的某处,有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并且肯定在暗暗观察她!
对方并没表明身份。能确定的是:一定不是卫贼手下。否则大可以直接告诉卫贼,而不是偷偷摸摸联络她。
会是谁呢?
此人能接触蒸饼,难道是那几个做膳食的侍从之一?是兄长的人吗?!对方既知她是郡主,说不定也知道母亲和兄长的消息!
一想到这,顾雁浑身血液几欲沸腾。她连忙再看一遍纸条,牢牢记住内容,捏成一团塞进嘴里,又咬了口蒸饼胡乱一嚼,混着水吞下……噎住了……她拍着胸脯正咳,却听背后传来卫贼声音:“吃这般急作甚?”
顾雁的心猛然一跳,转头看卫柏登上马车。她迅速拍了拍胸,囫囵说道:“饿了。”
卫柏摇摇头,没再说甚。
车队继续前行,窗外景色皆是郊野,看久了也觉枯燥。卫贼神情冷淡,自顾看书也不理她。正好,她可以好好盘算晚上该如何行动。
如此行到日头偏西,天悬晚霞。卫柏下令在前方旷野驻营。长长的车队陆续停下,外面又变得嘈杂喧闹。顾雁早已打定主意,央了卫贼允她在车上过夜。
颖王麾下常年行军,营地很快搭建起来。今日卫贼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便把她晾在车上,自行进了营帐。顾雁有了心事,也顾不上在意。马车停在偏僻处,无人注意。不远处的颖王帐外,来见礼的官员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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