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门清理工作,目前正在紧张的进行着。

府尊大人亲临现场处理公务,也是江州历任父母官没有过的,不止被处理的人懵逼,那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后来也跟着炸锅。

本来就只想看场热闹,回头蹲墙角闲聊天打屁时好有话题吹,结果,看着看着府尊大人来了,再听着听着,好家伙,府尊大人当场办公了,那处理起从里面被逮出来的不老实头们,那叫一个手起刀落,处置的半分犹豫不带的,且叫人怎么听,都没觉得有处分过重,或惩治太严之感,及至后头甚至叫人觉得,还可以判的更重些。

这些杀千刀的,心怎么那么狠?亲生骨肉啊,下手也是毫不手软。

本来围观的人就多,等四周消息一发散,那全城有闲的都撒丫子往南城门这处跑,连内城富绅宅子里,也有派了家丁老仆往南城门来打探消息的。

接连好几日,南城门被圈起来的那块地上,都有来往驻足,然后对着里面指指点点的百姓,语气已经从一开始的鄙夷不屑,转成了羡慕眼红了。

里面的女人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竟能得府尊大人亲自关怀,且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给了她们承诺,开女户、分地、分房,只要她们有勇气踏出南城门一步,这些惠民之策,就全都先紧着她们这边开。

那乡里长家的老妪带着自己的儿媳妇,和被她偷救条命回来的孙女儿,领着接近二百来名妇人女孩,赤脚步行至衙署大门口,冲着里面养伤的王听澜叩头请罪,声音悲泣,满心疲惫,诉说着这些年来,因反抗被打死的女人人数,因性别被溺死的女婴惨事,然后,终于说出了溺婴池的存在。

这么多年溺毙的女婴,被由各种虐待弄死的女孩们,都叫那些男人给丢进了溺婴池,一处散发着腐臭,令人闻之闭气的粪坑。

一处臭到足以掩盖尸体腐烂味道的地方,也是那些路过南城边上的百姓们,日常能闻到的气味,那不是一般的脏乱到极致后散发的,而是孩子们的尸骸味啊!

跟着去到衙署门前去观望的百姓,听到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当时就有人禁不住呕了起来。

我靠,怪不得那味道沾了一身之后,怎么也洗不掉,好几天鼻子失灵的闻不了其他味,原来……原来……狗日的,天杀的,这是溺了多少

女孩进去啊!

算了算了,出生在这种地方的女人,不是走了狗屎运,怕不是捅了哪处霉窝,八辈子倒了血霉落生在南城,不是遇到如青天大老爷般的崔府尊,怕是得等里面的女人死绝了,才能引起外人注意。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王听澜被人扶着走了出来,听着那老妪字字泣血,看向那些埋头低伏着哭到起不来身的女人们,一时间也跟着红了眼眶,连旁边本来还气哼哼,拦着不叫她出门的凌嫚,此时也红了眼。

原来,这些女人,竟是在那样的境地里,日日受折磨的苟活着么?怪道会身不由己的被人控制,因为不听话的后果,就是进溺粪池啊!

王听澜拍着凌嫚的手,轻声道,“去把老嬷扶起来。”

凌嫚抿了抿嘴,顿了一下,还是弯腰去扶了。

她本来是要跟着五哥上船的,可这边王姐姐受了伤,身边也没个亲近人照顾,于是,她选择留下,目送了幺鸡跟着五哥一起登船走了。

那老妪坚持不肯起,带着身后的女人们,实实的给王听澜磕了十个响头,这才跪坐在地上说话,“大人,那……池子里的孩子们,能不能给她们置一处安息地啊?”

那些生前不被善待,死后亦没有得到好的收殓方式的孩子们,能不能有一个干净的转生机会啊?

她一开口,身后跪坐着的女人们,又再一次的俯身痛哭,捂着胸□□生生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肉,痛苦的身体都跟着抽搐,包括老妪在内,她们每一个人,都有至少一到三个闺女,被溺在那里,几乎每日夜间,都有女人偷偷过去,给生辰在当天的孩子烧纸线,或一些她们替孩子做的小衣裳小鞋子,然后回家若不幸被发现,必然还要遭一顿毒打。

这样的日子,当然有女人不想过受不了的要寻死的,然而,活下来的懵懂稚儿,却成了要挟她们的工具,跟根绳子一样的栓着她们,叫人生死不能。

王听澜看着一地哀痛不已的女人们,红着眼睛答应了,“好,本官定会替她们择一处风水好地,好好的葬了她们,让她们来生可以投个好人家。”

事情报到崔闾这里,崔闾也是一场唏嘘,让人去云台寺请了高僧,于隔日大敲云板做足七日的法事,为那些生错了人家的孩子们超度,那一阵子满城的香火纸钱,烟冲

云霄。

起挖溺婴池的那日,为免围观的百姓众多,发生踩踏事件,崔闾出动了整个城的衙差守卫,将南城门那处各条道口挡了起来,然后,将暂时锁在码头仓库里的,十至十三岁,六十至六十六岁,没有跟船出海的大小男人们,全又都拉回了南城。

他要让他们亲手,将溺毙在里面的女孩尸骸,给一块块的捡出来,并且不许借助任何工具的,赤脚趟进去捞拾。

那些被赶至粪坑边的南城男子,一个个脸色都变了,先还不愿意,梗着脖子一副任杀任剐,就别想让我去捡尸骸的无赖样子,结果,等眼睁睁看着一个梗着脖子的年轻刺头,被一刀削掉耳朵,鲜血淌了一颈子后,立马就服软了。

崔闾一点都不掼着人,吩咐左右看守他们的衙差护卫,但看有摸鱼偷懒的,不用请示,直接削耳朵剁手脚,谁要是不服喊屈,也不用来请示,直接削成人彘,叫他们真正体会一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那时候应该就能懂屈服的真正含义了。

王听澜撑着病体,带着凌嫚在南城守了足足五日,那从粪坑里清理出来的尸骸,才算真正捡完,清洗干净后,铺在殓尸的麻布上,整整铺了三条街出来,请了狱房和刑房的十来名经验老道的衙差来,直直拼凑出来近六百具完整尸骨,有些小小的骨头拢手里只有一丁点,轻飘飘的,叫人不忍细数,细看,而因年代久远,那些已经拼不成一具完整尸骸的,光小小头骨,就数了近千,白渗渗的眼眶洞里,似诉说着没能看见这世间风光的委屈。

那几日夜里,其他三个城门内的百姓,连说话走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惊醒了这些冤死的亡灵,真是不看不知道,一数吓一跳,一个南城门而已,里面竟然埋藏了数千具女子尸骸,那些人到底是怎么能睡觉的?怎么就不怕报应呢?

这下子,不止云台寺的高僧们念经烧香,替亡魂超度了,有条件的人家,自发的开始摆路祭,香烛纸钱,出一份各自心意的,送一送那些可怜的孩子们。

太惨了,以后投胎,可一定要把眼睛瞪大了投。

那些负责烧纸钱的人,边烧边低低念,真诚交待自己的人生经验,什么男孩子太多的人家,一看就不能投,家徒四壁的也别投,老婆生孩子,男人还死外面吹牛皮的,也不能投,林林总总嘱咐了许多许多

看着那些铺了满地的小小尸骨们,几乎没有人能不落泪,那几日连夜逛商超的人都少了,就在南城事务没处理完成之前,全城百姓都感觉心情低落,没什么劲一样的等着衙署那边,会有什么说法。

崔闾看着报上来的数据,真是杀了那些人的心都有,特别是那些六十到六十六间的男人,听说捡完了尸骸回码头仓库,还能喝上两碗薄粥,反倒是那些年纪不大的男孩子们,冲击力度显然极大,好些个回去别说粥了,连水都喝不下,一开口就吐,吐的胆汁子都出来了,等终于消停了后,那呆直的眼神,也说明了这事在心灵上的震动,怕都要成一生的阴影了。

南城门内部情形,属历史遗留问题,许多人家悄摸摸的就断了根,为尸骸寻亲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一是实在太多了,二也是没那个技术一一比对,后来干脆一合计,在江边能够眺望京畿皇城方向的地方,给砌了一座塔,名字就很简单粗暴,一目了然,就叫姑娘塔。

将所有尸骸全部焚烧后,装在一个大紫檀棺内,放在塔顶层最高的阁楼上,长明灯日夜不熄,也祈祷着皇城龙气,能听见她们的祝祷,往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头上罩一罩,好叫她们下辈子有个好人生。

云台寺的高僧当时还来普法,说一般能放塔顶层上的东西,都指代有名望之人,比如国师圣僧名尼的舍利子等,这些孩子是可怜,但超度超度,实在不忍,在寺里给点长明灯也行,专门砌了塔来放,似是太折了她们的寿或福。

这话说的,崔闾当时就没太给情面,问那高僧,就那些孩子出生就被溺死的模样,她们倒是哪来的寿或福呢?现在专门砌了这高塔,为的就是替她们命里本没有的东西,向皇城方向上的贵人求呢!不摆高点,那雨露能沾着?

说完大笔一挥,又让施工队那边再加高两层,就得砌到云端上去,借贵人贵气,让那些孩子们好投胎,投好胎。

户房那边管府账的先生,期期艾艾的上前,手上捏着府库册子,告诉崔闾,“大人,咱们账上没现银了。”

做法事的那帮高僧可不是免费的,点着香烛烧的纸钱当然也不是,包括万一劝说成功,将孩子们的骨灰交到寺里保管,再点长明灯之类的,那更是一花一大笔,且长明灯一点,是不能灭的,以后年年的香油钱……崔闾

哼一声,打量他不懂呢?

砌塔存骨灰,是一锤子买卖,便是那长明灯的香油钱,也不会比往寺里添的多,这当然不是故意为了省钱,就是崔闾小心眼子犯了,想起亡妻去世那会,长子想上府城来请云台寺的高僧去滙渠做道场,结果因为出寺坐台的银钱没谈拢,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请了他们后山里挂单的一对僧徒,场面有些冷清,很是伤害了他几个儿子的内心,到这会儿子,他家孩子们上府城来,都一步没迈过云台寺的大门,要不是没有其他家寺门可供挑选,这云台寺的僧众不一定能接下这场法事。

崔闾可不能承认,那会子是自己给的钱少请不动人,他那会再吝啬,给亡妻做法事的钱可没苛扣,比着他们后山那对僧徒的价钱,多出了三倍,在他看来很够了。

僧人总是念慈悲,向施主化缘也总说随缘随缘,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明码标价了?他不认为是自己钱少了,就认为肯定是人家嫌弃他们滙渠偏,不愿意劳累前往,如此,哪怕现在他当了江州府台,也一步都没踏过云台寺。

那僧人倒是挺能稳得住,被崔闾阴阳怪气了一把后,也不恼,念了口佛号便走了,当然,崔闾也就不知道,那些年高僧的出场价格,已经被九家子人及其周围亲属们,给哄抬到了怎样一个天价,他给的那比普通僧徒高三倍多的请出寺银两,真的只是当时请他们出场价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用当时他们看寺门的小沙弥的话说,都不够请他们寺里的扫地僧的钱呢!

崔闾没注意过这些与府务不相干的细节,直等账房将七日道场的花用给递上来,才咂舌于这用度,居然高的这样离谱,当即就把申报的那些香油纸钱花费给勾掉了一半,包括给僧众的辛苦费,和所谓的车马费。

这倒不是报复了,而是他真心觉得给的太多了,哪怕他现在不吝啬了,也受不了请一次僧众出门做个法事,居然要花上万两白银那么高的费用,加上连日点的香烛唱经费,共计足有五万八千多两,一行人连大带小统共不足二十人,干了七天活,给这么多,当他冤大头薅呢?

那帐房被他态度弄的一惊一乍的,直小声劝道,“佛家不可轻慢,不可轻慢,府尊三思,三思啊!”

崔闾斜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来,“你不说账上没钱了么?没钱不想着节省,叫

本府这会儿上哪给你变钱去?

赊了人家的东西,到了结算期限,赚得的银钱,与人分出利来后,又自然的投入了下一轮的进货循环,局面已打开,再与人赊欠货物来卖,可就不像话了,自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再加上太上皇他们出海,总要备些仪程送上船去,吃的用的哪样不要钱?于是,他们府库内的现银流动,近日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当然,等商铺招商会一开,他就又会变成个有钱的府台大人了,但那钱目前也有了一个去处,就是南城建设开发上,那些大商贾出一半,他这边代表衙署出一半,日后收益,他们能坐收至少百分之六十到七十之间的纯盈利,但那也得到明年才能见到成效,现在都是投入期,哪哪都需要用到现银,于是,可怜他就只能拆东墙补西墙,有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想将自己家后山洞里藏着的金子拿出来,奈何理智告诉他,暂时还不能动。

他得把自己的分量再在太上皇心里,焊死几分,届时若叫他察觉自己曾动过的一点小手脚,亦有能分说讨情的机会。

情分么!攒着攒着就多了,用着用着就深了,崔闾暗忖,再忍忍。

也不知道毕衡那边怎么样了,老家伙自从出了江州后,信是一次比一次稍的迟了,他这边要不是时不时的,能接到吴方传信,都不知道他们这会儿走到哪了。

他可等着收盐款呢!敢在这重重保障下,还给他把生意做赔了,回头他提着刀就能杀到和州去。

哼!

想起长子回滙渠时那心疼的模样,老爷子一颗因没钱而不爽的心,又慰贴了,尤其他那乖长孙上来了,说是留在府城里陪他住些日时,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可高兴了,吩咐崔诚找了好些从严修府里头抄的稀罕舶来品,给他孙子送去,也不像从前那样催人念书了,天天让人陪着他去商超逛,看中什么买什么,建设开发府城的钱没有,买些小玩意哄孙子玩的钱还是有的。

嗯,这老爷子宠起孩子来,也是不得了,大有把人往纨绔里送的意思,还很有贪污受贿,供孩子挥霍的潜质。

好在崔沣从小受父祖教养,本身性子也不跳脱,再有崔诚的长孙崔执,也是一个小古板,两小古板站一起,愣没在商超里逗留超过半柱香,就一个对眼的回衙署后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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