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危溪抱着圆圆来的时候已经五点过了，她们在路上堵了一会儿，来的时候正好是疗养院吃饭的时间。
危越依旧是营养餐，他现在的味觉乱得很，一口白饭吃下去，酸甜苦辣咸什么味儿都有。
嗯，口感不错。
贺婷芳一直吃得清淡，母子俩的饭一眼看过去几乎一样。
“小舅舅！”
圆圆人还没有进门，声音就已经到了。
危越咽下嘴里血腥味儿爆炸的鸡汤，抬眼望门口看去，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样的圆圆欢天喜地地牵着她的妈妈走了进来，脸上的笑容甜得像蜜罐里的蜂蜜。
她穿着公主裙和水晶鞋，牵着她妈妈的模样却像极了一个骑士。
姐姐和外甥女的模样在朦胧光影般的记忆里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妈妈没有骗他，她们没有吃苦。
没有经受双重的伤害就好。
“欸！圆圆，快来让小舅舅抱抱。”
危越伸手就要去抱一抱小姑娘，危溪抢先一步抱起小炮弹似的要往她小舅舅病床上爬的圆圆，拍拍女儿的屁股，又瞪了刚刚醒来的弟弟一眼:“你才刚醒，给我好好躺着！”
病了大半年的人能这么折腾吗？
姐姐的威严是从小到大的，哪怕他这个当弟弟的在另一个地方流亡了很长一段时间，只要轻轻一点，他就能全部回忆起来。
危越立刻就把手收了回来，讨好似的对危溪笑了笑，老老实实地继续喝他那罐味道七零八落的鸡汤。
看着装乖的弟弟，危溪鼻腔酸涩，眼角微红，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自从危越出了车祸，危溪一个人扛起了两个家，既要照顾妈妈、女儿，还要照顾婆婆。
虽然婆婆一个劲儿地跟她说自己还硬朗着，可以带孙女，也能照顾自己，妈妈也是这么说，但她怎么可能放着她们两个老人不管，所以一个星期里她只能抽空来疗养院看望一两次。
每一次来，她看到的，都是躺在病床上的、不会动的弟弟，安静又苍白。
她的弟弟原本就比较内向，小时候还常常被人当做不爱说话的小姑娘，长大以后也没有多活泼，可是像这样死寂般的安静……
危溪每看一眼，都觉得心脏像被刀扎了似的疼。
她也是不信神佛的，可当疗养院的医生向她们下达了病危通知的那一刻，她恨不得立刻去把全世界神佛都拜一遍。
还好，还好……她的弟弟醒了，在即将被宣布脑死亡之前，成了那个万中无一的幸运儿。
危溪接着去搬椅子的动作，快速地擦去了眼角沁出的泪水，她挨着收拾好餐盘放回小推车里，等着一会儿护士进来统一回收的贺婷芳坐下，和母亲一起看乖乖吃饭的弟弟。
圆圆被妈妈重新放回地上，想扑进小舅舅怀里的心仍旧不死。
四岁不到的她短手又短脚，疗养院的病床对她而言还是太高了，而小舅舅在吃饭，腾不出手来抱他可爱的外甥女。
于是她回头去看自己的妈妈和外婆，企图用萌萌的大眼睛打动她们。
可惜她的妈妈铁石心肠，竟然对她可爱的女儿的求助不为所动，心软的外婆还被妈妈按住了手背，只能爱莫能助地冲她摇摇头。
危越看得直想笑。
最终，卖萌求助失败的小姑娘只能踮起脚尖努力地趴在病床上，仰着头和睡了很久很久的小舅舅说话。
她用奶呼呼的声音问:“小舅舅，你在梦里看见爱丽丝了吗？”
圆圆还不懂什么是离别。
从前，妈妈说，爸爸为了养家，去了很远的地方出差，要等到圆圆长到妈妈那样高才能回来。
后来，妈妈说，躺在白白的床上睡觉的小舅舅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爱丽丝，还有小兔子。小舅舅在和他们玩游戏，等游戏结束了，他就会回来了。
现在，小舅舅醒了，圆圆有好多话要说，有好多的问题要问。
她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特别地渴望地望着对她笑的小舅舅:“爱丽丝有圆圆可爱吗？小兔子有没有带小舅舅去见会飞的猫猫？小舅舅，你和他们玩了什么游戏呀，圆圆也可以玩吗？”
危越垂眸，眼神温柔得要滴出水来，他放下勺子，轻轻摸了摸小姑娘肉乎乎的脸蛋，冰冷的指尖在触碰到的前一刻变得温热。
他软着声音，一个问题一个回答:“爱丽丝没有圆圆可爱哦，我们的圆圆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姑娘。小兔子有带小舅舅去见会飞的猫猫，但小舅舅不会飞，没有摸到飞得很高的猫猫。”
他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顶着来自姐姐的不赞同的目光把努力踮着脚尖的小姑娘抱了起来，放在床边坐好。
危越低着头，很认真地和圆圆拉钩:“等小舅舅回家了，就带圆圆去游乐园好不好？小舅舅是笨蛋，把玩过的游戏都忘记了，只能带圆圆去游乐园了，圆圆可以原谅笨笨的小舅舅吗？”
“小舅舅才不是笨蛋。”小姑娘不认同地摇头，很严肃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在眼睛前面，像是在模仿某个动画里的人，想要做出严肃又具有说服力的模样来，可惜太过可爱，以至于做什么动作都很可爱，“小舅舅是全世界最好的小舅舅，圆圆超爱小舅舅！”
她大声地宣告，然后一把抱住危越伸出来想和她拉钩的手，“我有钱！我请小舅舅去游乐园玩！”
危越还没有说什么，贺婷芳和危溪都笑了，果然，圆圆就是全家的开心果。
危越能说什么呢？
当然只能点头了。
谁让他现在是被全世界最可爱的外甥女盖章认证的全世界最好的小舅舅呢？
黑发黑眸的青年看着房间里的家人，听着她们喜悦的笑声，在心中发出餍足的叹慰。
这就是他所追逐的，一家团圆。
为了永久维持这样幸福的一幕，他可以做任何事。
……
圆圆第二天要去上幼儿园，危溪得带着她回家了。贺婷芳倒是还想留在疗养院，但危越说他想吃她做的独家菜包，这才把人哄了回去。
家人一走，病房内顿时空旷了许多。
危越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他的视线和听力覆盖了整个疗养院。
电梯里，危溪和贺婷芳各牵着圆圆一只手，脸上都带着笑，神色也轻松了很多，心里那颗大石头终于在悬空大半年后消失了。
和危越约定好幼儿园放假以后就去游乐园玩的圆圆开心极了，一会儿蹭一蹭妈妈，一会儿蹭一蹭外婆，一会儿又仰着头说她明天也要来看小舅舅，还要用自己的小钱钱给小舅舅买糖吃。
危越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们，在心脏深处存在了许多的空洞得到了填补，但它空置了太久，想要将它填满，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他很想这样跟随她们回到家中，等确认她们安全平安到家后再收回，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如今的状态。
还没跟出去三条街，危越就听见了血肉开裂的声音。
——他的脸上裂开了几道细细的裂痕，皮肉下蠕动着淡金色的半液体，里面包裹着深黑的纹路，密密麻麻，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蛇类，正跃跃欲试地要撑开这些裂痕流淌出来。
被病服遮盖的身体上裂开的更多。
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摔坏后再拼好的瓷器。
危越只能叹息着放弃了。
他收回了外放的“眼睛”和“耳朵”，脸上和掩盖在衣服底下的裂痕随之慢慢复原，很快，他又变成了一只完好无损的瓷器。
那蠕动着要破开危越血肉的淡金色半液体不是别的，正是他的灵魂。
这是他被“无尽轮回”同化后的模样。
“无尽轮回”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鬼地方，是一个由往复循环的绝望、痛苦和死亡组成的世界，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没有尽头。
危越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们以为的轮回世界（副本）都是真实的，那些世界和他们这些玩家一样，都是被女王拖进“无尽轮回”的。
只不过那些世界早就已经死了，变成了可以被无数次重启的轮回世界，而玩家还可以选择苟延残喘，延缓绝望死亡的到来。
……如果真的能够彻底死掉就好了。
他们连去死的资格都没有。
从一开始，女王就没有给他们这些取乐的玩具任何选择，他们唯一的结局只有两个——
要么，成为女王的食物。
要么，成为这盛大的游乐场里继续取悦女王的怪物。
玩家在“无尽轮回”里待的越久，被同化的程度就会越深，为了不被同化成怪物，玩家只能想方设法地变得强大，以此来抵御同化。
可玩家变得越强，女王就越满意。
因为只有最强大的玩家，才有资格成为她的食物。
“攒够一百万积分，就能脱离这个世界并重启人生”是一个谎言，一个骗局。
他们都被摆在了餐桌上，被女王嚼碎咽进了肚子里。
危越不是最强的，也不是最弱的，他在中游偏上，还是个独行侠。
不组队，不加入，不同行。
这是他保命的信条。
危越已经不记得自己在“无尽轮回”里待了多久了，那些血色的记忆被模糊了很多，他也不想去回忆。
他检查过自己目前的灵魂状态，情况还不错，他只被同化了五分之二。
灵魂依旧还是他自己的，没有产生出另一个更强大的意识，那是同化过半后才会发生的事。
但是，他的灵魂正在侵蚀他的肉☆体。
嗯……大概可以理解为，尺寸对不上。
灵魂太强，肉☆体太脆，下场就是被撑破。
能被修补的次数是有限的，危越感受过了，他这具身体本就被重创过一次，连续被撑破两次，再来一次，大概就要当场炸成血雾烟花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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