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自藏经塔一步步往下爬的时候,刘仁轨还是免不了出声问道:“公主将这番话毫不避讳地告知于我,所图为何呢?”

她确实是个平生罕见的天才人物,让人甚至有些担心到底能不能教好她。

就像是一块在年幼之时就已会思考的璞玉,不是一般的难能可贵。

可问题来了,她图什么呢?

她是公主而非皇子啊。

李清月在其中一步台阶上停了下来,正因这上下台阶的错位,恰好处在俯瞰对方的视角。

当刘仁轨抬头回望之时,因后方塔外光线照入,让这位小公主的脸处在了逆光的状态里,有些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倒是能听到她此刻的答话,“老师应当不知道近来宫中一事。”

“我兄长同样也算年少聪慧,比我大上一岁有余,自元月起,便由阿耶选定的老师教习文书。兄长在通读论语诗经之余,也有专人为其将过往史书以故事形式讲授于他。”

“六月之时,正好讲到楚子商臣之事。”

刘仁轨都问她是学礼记还是春秋了,当然不会不知道小公主所说的“楚子商臣”是什么事情。

这一段说的是,楚成王原本准备立商臣为太子,后来又改换了主意想要立王子职为太子。

商臣听闻此流言又核实后,在下属的谋划下决定弑君篡位,也就是后来的楚穆王。

若将春秋之中的故事以这等方式讲述给孩童听,是听得懂的。

但只怕这其中还出了些问题。

果然刘仁轨随即又听到李清月说道:“我兄长闻听这故事后便说,这弑父篡位之事令人不忍听闻,为何圣人修春秋,却要将其修编其中?”

刘仁轨答道:“这自然是因为善恶刊载书中俱有其道理,善者持褒奖之意,以勉励后人,恶行昭彰于世,以向后人警戒。”

李清月道:“我也是这样以为的,若不知史书兴替,不能明正得失,但我兄长却觉得,既为此等残忍之事,何能口述耳闻!”

“以致郭瑜先生说,太子是天性仁善,孝顺父母,难以置信这世间居然会有人为权力所诱,到了弑君杀父的地步,往后便先只同他讲礼记,等到他的想法有所改变后再改也不迟。”①

“可世间诸事,哪里是不看

不听,就能真当其不存在的呢?

刘仁轨面色不由多出了几分肃然。

公主所说是没错的,她虽然年幼得有些过分,但显然因其阅读誊抄的文书足够,已有了一番自己对世道的认知。

太子这话便说得着实幼稚了些。

以他这年龄,倒也能说得通,或许过两年就不是这个想法了,可总归是让人觉得,这等“天性过于柔和乖顺了。

又听李清月说道:“那么老师觉得,我可否承担起这个劝谏或者敦促太子的职责?

刘仁轨顿时了然。

可以,当然可以!

女子插手政务从旁劝谏敦促的情况并不少见。

汉代之时有太后摄政临朝,以朕自称,其中还有和熹太后邓绥这等“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

魏晋南北朝之间则有北魏文明太后这等纵横捭阖、杀伐果决之辈。

隋文帝的独孤皇后、先帝的长孙皇后、还有那位上呈《谏太宗息兵罢役疏》的徐贤妃,均在政务之中有所见地,从旁辅佐。

不只是皇后太后,公主之中便有平阳昭公主这样的巾帼女将,为父兄基业助力。

倘若太子仁善有余威严不足,偏偏这位比太子还年幼的公主窥见了这种征兆,她是否应当竭力去做出一点改变呢?

可她到底还是年岁尚小,太子也还没在性情上有所定论,寻一良师让自己通晓事理才是正道。

日后真出了岔子,她再来力挽狂澜也不迟。

甚至比起皇后太后摄政,由公主相助于兄长,还要更加安全一些。

刘仁轨想到这里,心中有些困惑已不复存在了,至多就是再为太子李弘感到几分担忧。

哎……这脾性也不知像谁啊。

陛下虽在仍是晋王之时颇有仁善孝悌之名,但外敌环伺,他还是能以雷厉风行之态还击的。

就如发起西域用兵之事,陛下便做得很好。

太子那一番话,却像是走了个极端。

也不知道这情况能否随着年龄增长有所改变。

大唐如今,多少还是有些内忧外患的,需要的其实是一位足够有眼力和魄力的君王统领局面。

太过仁善了未必就好。

好在,李治这位陛下也还没到三十岁呢,倒是并不急于将太子给培养出来。

他朝着李清月回道:“既如此,我知晓公主之意了。”

这份神异之处,既是事出有因,他也不必非要禀告于陛下。

至于眼下嘛——

刘仁轨转身挪步:“先回宫吧,今日讲课就不继续下去了。”

公主所展现出来的种种都已经让他确认,他不能按照常理教导了,自然也得给他点时间,让他回去准备一番如何授课。

但在压力之余,刘仁轨也不免有几分心绪沸腾。

谁不愿意教一个天才呢?

何况是一个有可能成为李唐栋梁的天才!

当马车从大慈恩寺折返皇城的时候,卢照邻忍不住用隐晦的目光打量起了回来的两人。

他觉得这应当不是自己的错觉。

如果说在公主刚刚拜师的时候,刘仁轨对她的尊敬更像是因她的身份而起,那么现在就更像是因她本人所拿出的本事,将她放在了平等交流的状态。

绝不再将她只当一个孩子!

这种转变表现得很是明显。

必定是因公主在藏经塔上和刘仁轨说了些什么。

卢照邻也直觉,这不会是一出简单的对谈。

偏偏这两人都没接着塔上的话往下说,而是谈起了长安城中的杂事,搞得他心中抓心挠肺得难受。

大约是他这个想要得到解惑的表情摆得过于明显了,当束脩被重新交到刘仁轨手中,用同一辆马车将他送返回家的时候,小公主目送着老师远去,收回目光,便朝着卢照邻看了过来。

“你想知道我上塔去之后和老师说了什么?”

卢照邻连忙摇头。

小公主愿意说也就算了,不愿意的话,他可不能有这等旺盛的求知欲。

李清月却是从容开口,“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就是按你提供的信息说的。”

卢照邻沉默:“……?”

他看起来是很好骗的样子吗?

这种话说出去,至多就是让人觉得公主的记性不错而已,哪能引起刘仁轨这等“老江湖”的重视。

但很显然,小公主已不愿再多说下去了。

他怎么猜测的不重要,反正最后的结果

,就只当他真在其中做了一份贡献吧。

等一下!

卢照邻突然警觉。

这样一来,他是不是还能在刘仁轨授课之时,从中旁听一二?

他早年间先后师从于曹宪、王义方等名师,但前者精通的是文字之学,后者长于五经。

所以随着他在邓王府中做门客,遍览长安风物以来,他越发确认,光靠着这些本事,还远不能让他成为一个梦想中的政客。

现在他是要因祸得福,由于那一出意外的向导职务,进而窥见一条出路了?

听得分开之前安定公主说了句“明日复来”,卢照邻更是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有些事情或许真是不知道更好。

倒是另一头,入夜的烛光中,李清月窝在武媚娘身侧,将白日里和刘仁轨之间交谈的种种,都告知了母亲。

武媚娘认真地听完后不由奇道:“你是怎么想到和他说这些的?”

要以寥寥数句让刘仁轨相信她的能力,其实并不容易,总不免会让人觉得这是父母所教。

但这等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却很容易打开局面。

刘仁轨随后的表现就证明了这一点。

李清月想了想答道:“因为合适吧。”

说话的时机要合适,就像是她在告知于阿娘将有雨水成灾的时候,也选定了合适的时间。

说话的内容也得合适,同样是在说明人人各有所需,她就不能用废王立武来做为案例。

大慈恩寺的这场无遮大会,就来得恰到好处。

武媚娘显然听懂了她的这个意思,在心中又暗赞了一声。

但她沉吟片刻后又觉得,她不能放任女儿因此而骄傲,接道:“确实合适,不过……要我看来,你跟刘仁轨所说的话,其实还差了几分火候。”

见女儿仰头看向自己,目光殷切,俨然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武媚娘笑道:“在你话中,高僧所需与民众所需姑且不论,那君王所需却还未说透。”

“起码,你阿耶支持于玄奘法师,还有另外两个理由。”

“其一便是,你阿耶有意编纂《西域图志》,这份图志不止包括西域内容,还有印度、大食地界的相关讯息。”

“昔年玄奘法师归国,编成《大唐西

域记》十二卷呈递于先帝,但此书与你阿耶所要之物仍有些不同,还需整改重制。若由陛下麾下官员先给一提纲,随后填补内容,玄奘法师就是最好的助手。

“那么,既是要拜托他自翻译经文之余抽出空当来做事,自然要先将报酬给予对方。此为其一。

《西域图志》!

李清月目光一亮。

的确如此啊,玄奘法师沿途经由诸国,所见所闻又与寻常的丝路商人大不相同,是一笔很特殊的财富。

或许对于玄奘本人来说,参与到这等文书的编纂中,是在耽误他翻译佛经的进度,但对于李治这种有心收拢西域各国、平定边陲的帝王来说,却是时势之所需了。

所以对大慈恩寺施恩,还暗藏着一笔交易。

她连忙追问,“其二呢?

武媚娘答道:“其二……你或许没深入了解过,那就是李唐帝王与佛教之间的拉锯极为微妙。

“自隋朝大力发展佛教以来,民间笃信此道之人不在少数,正因为如此,武德元年高祖称帝,便有意在朱雀大街上设立无遮大会,以图得到一部分人的拥趸。

“先帝则一度贬抑过佛教,直到玄奘归国后才放开限制。而与玄奘法师接触最多的还是陛下。

“可纵容和借力是一回事,让其发展依然归于掌控之下又是另一回事。有些话,以你那陪读的身份是没法知道的。

卢照邻所能知道的,是长安地界上民众之间能流通的消息。

最多就是再加上他在邓王李元裕府中所得。

可李元裕显然不是什么政治敏感的人物,这就让卢照邻所知的消息着实有限。

但李清月本来也没指望他什么都清楚,只是需要从他这里打开一个时事阅读窗口罢了,此刻听母亲这么说,直接扬声卖乖道:“那就得阿娘给我解惑了。

武媚娘好笑地瞧着她此刻没那么成熟的表现,开口回道:“去年的时候,你阿耶其实颁布过一条诏令,名字叫做《道僧犯罪同俗法推勘敕》,是让官员在某些罪案之中,可以不管先帝在贞观年间推行的《道僧格》,直接用世俗律法定罪。若非要再往前说的话,永徽四年的时候,还有另外一条诏令,便是令道士僧侣不能为人看诊。

“从君王的角度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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