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声脆响,下一刻,随着徐韶华起身,那考凳的一条腿直接断了。

而若非徐韶华习过武,只方才那考凳腿突然的一断,便足以让他狠狠摔一跤,不说答卷,便是心态也会为其所扰。

院试如此重要,自然方方面面都要图个圆满才是。

徐韶华眸光微闪,随后将那断腿考凳挪到一旁,将考箱挪了过来,坐在上面,这才将那考凳微微抬起来,低眸去看它的断腿。

那断茬层次分明,倒像是自然损毁。

徐韶华不语,只将其安置在角落,而对面的考生看到这一幕,也不由面色一变,立刻检查起了自己的桌椅,没有发现问题后,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当下只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徐韶华。

这考生真是既倒霉又幸运,倒霉的是,府城贡院之中难得出岔子的桌椅都出了岔子,可又幸运的是,他所携带的考箱刚好顶上用。

徐韶华并未将对面考生目光放在心上,对于他来说,现下最重要的就是院试,无论是何种东西,都无法影响他。

况且,这次考凳的问题,追根究底,无论意外与否,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不得院试罢了。

随着天色大亮,徐韶华又一次检查过桌子后,只安安静静的等着院试的开始。

不多时,远远传来了一声“龙门落,以此院试正式开始!

随后,便有两个兵将挑着担子挨个与考生发放题目和答卷,徐韶华这次的位置较远,起初一点儿动静也听不到。

徐韶华对于贡院的布置心里有数,这会儿只垂眸静候,可是对面的学子只等了一炷香,便忍不住东看西看。

此刻,考卷还未送到,是以巡逻的兵将只是看了他一眼,以示警告,随后便不再理会。

那学子被吓了一跳,随后只老老实实坐在原位,可是心却已经浮躁起来,他忍不住去看自己对面的徐韶华。

只见少年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前,哪怕方才发生了那么一件不如意之事,也未曾让他因此焦虑半分。

稳重如山。

那学子心里不由自主的浮起这个词。

可是,他实在不知道一个少年自己为何要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

考场之中的小插曲不知几何,而本次院试共计五百余人,虽不及府试人多,可也算是泰安府今年来所有有意考取秀才功名的学子都汇集于此。

他们有今年的新童生,也有往年的老童生,可是随着考卷的发放,考场之中不由得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肃静!

兵将大喝一声众考生立刻消了声可即使如此他们的呼吸也不由沉重了起来。

曾经他们以为府试已经足够难了可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府试之时主考官已是手下留情。

徐韶华这会儿也终于拿到了考卷他打开考卷抬眸看去面色却不由得浮起一抹淡笑。

本次院试正试三道题目之中原本还有存在感的诗词直接弃之不用这三题是一道律法题一道数理题一道实事论。

而在看到这样的题目后徐韶华便知道自己此前的猜测怕是成真了。

瑞阳社学乃是圣上亲政后的头一座。

而他们这一届学子亦是头一届正儿八经实打实的天子门生。

有时候只看题目便知道上位者想要的是什么。

这会儿徐韶华心态轻松的将前两道题目一笔挥就

对面的学子出汗厉害只徐韶华停笔后的一刻钟内他便见其擦了十九次汗偏偏他还要小心翼翼不敢让汗渍弄污了考卷一时手忙脚乱极了。

徐韶华见状也不由沉默了一下他若不是用真气顶着这会儿也与那学子一般无二。

毕竟这小小的考棚里连转身都困难却偏偏在这样的天气里容纳了这么多的人。

简直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徒留学子在里面煎熬。

不过这件事徐易平提前打探过这会儿徐韶华将自己早前从考箱里去出来的水囊拿了出来。

里面被灌满了昨日傍晚便熬好的酸梅汤又在井里吊了一宿这会儿一口饮下沁凉解暑。

这亦是徐易平一早打听到的科举小窍门他读书不成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让二弟在艰难的科举过程中过的舒坦些了。

徐韶华刚一打开酸梅汤那酸酸甜甜的气味便散发开来连对面的学子都忍不住抬起头咽了咽口水。

可这会儿他不敢耽搁只得低下头努力让自己沉浸在考题之中了。

“咕嘟——”

那考生终于忍不住打开了自己的考箱拿出一筒水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对面那少年纵使有酸梅汤喝又如何?一看便知他是年纪小头一回经院试这要是有个不好想要尿急可就晚喽!

忍一时之苦方得长久。

那学子心中如是想着随后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便见那少年这会儿又开始奋笔疾书了!

徐韶华方才灌了两口酸梅汤醒了醒神

随后便将注意力放在那道实事论之上,若说律法题与数理题尚有人可以凭借天分答的不错,那么这实事论也属于综合素质考验了。

徐韶华心里将其这么称呼,也是因为本次的考题。

这道实事论的题目大意为:

某年某地,夏日发生一场旱灾,植物枯萎,大地干裂,已知受灾百姓多达半数,若你为父母官,当如此抚民?

此题看着平平无奇,只是普通的抚民之政,若是做过类似的题目也可以说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

不过,徐韶华看着这题目,忍不住想起了曾经郑时的一场旱灾,当时的旱灾发生在如今的晏南省与河西省的交界之处,名唤怀阴府的地方。

此地阴盛阳衰,多妇孺而少男子,而彼时朝廷又在此征招了一部分男子冲做壮丁,发生旱灾之时,当地男丁稀少,一群妇孺在大旱之下不光要生存还要面临着匪盗的觊觎。

且当时的官员与匪盗沆瀣一气,趁此机会大肆引诱百姓卖儿卖女,又哄抬物价,以致最后怀阴府十室九空,还家壮丁愤慨不已,直接被逼上梁山。

等朝廷得知此事之时,怀阴府已经成为大名鼎鼎的匪府了,即便至今,此地也匪患横行。

随后,徐韶华沉思片刻,结合历史与律法,开始谨慎作答:

“学生谨答:耀耀炎光,地蒸如甗,禾稻而枯,民不安之,若百姓半数而难,应先安民而后抚民。”

随后,徐韶华比出郑时的惨例,论证了旱灾之下民不得安将会导致的严重后果,随后这才笔锋一转,就此事一一分析:

首先应当减少或免除税赋,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如百姓之中,壮丁多而妇孺少,则可由朝廷出面,吸纳一部分壮丁组建巡逻卫队,发银以酬,此为安民。

灾难之下,总多匪患,但朝廷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派兵驻守一个不知灾情的地方,那么更需要百姓自己保护自己。

一人之力易折,众人之力克钢,再加上朝廷提供的酬银,则是在大灾之下,给多数百姓一个稳定的饭碗,如此一来既可安民,又可震慑匪盗,乃两全之法。

随后,徐韶华列出如今大周律所规定的民律中第六百三十一条细则:

“凡大灾,赈民之银以每户人口每人每日三升米为准,妇人次一升,童子减半。”

他以此作为基石,推定酬银金额,确保百姓可以得到足够的粮食,也从一方面促使百姓自救。

随后,徐韶华又用民律之商律,来对与商人逢灾发财之事,以国法进行约束,但亦停

止商税促使外商涌入使粮价不得溢价。

而最后徐韶华这才写了一些大周惯例的祭神祈福之事这样的事可以集合百姓之信念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如此一来环环相扣之下即便灾情严重也足以支撑此地数月甚至可以直接支撑百姓度过这次灾难。

但随后徐韶华又笔锋一转以怀阴府旧事为例如若此地皆为妇孺则此法不通应先行移民就食之法待当地恢复后再行回迁将所有损失降低至最低。

这篇实事论徐韶华几乎一挥而就

看看这就是不知节制的下场。

小小年纪能过了府试结果却忍不住口腹之欲这次怕是要去茅厕了吧?

这一去那考卷之上少不得要被盖上屎戳子那便是锦绣文章都得落了下乘!

徐韶华有些纳闷不知道对面学子什么想法这一早上的头脑风暴又写了近两千字他这会儿几乎都要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随后徐韶华顶着对面学子错愕的目光慢吞吞的吃起了点心心里却在想着:

这次的实事论只怕正适合凌兄这样的人。

而此刻被徐韶华记挂的凌秋余在看到三道题目的时候眉头便没有松下来那道律法题他倒是有思路可是他对于数理却是一窍不通。

也不必说他如此便是教授他的先生也不通这样的小道。

而等看到第三题的时候凌秋余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果然徐兄弟说的不错如今的题目正适合自己!

凌秋余一时整个人的气质都仿佛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机会已经摆在面前他定要借此机会直上青云一展抱负!

随后凌秋余飞快的答完了律法题干脆利落的跳过了自己一窍不通的数理转而研究起实事论的解答。

最终凌秋余思虑良久还是将自己对于农书的了解作为根基对此进行了一系列保水抗旱之法的论述希望可以将百姓的损失降低至最低。

凌秋余起初落笔的时候还有艰涩毕竟读书人没有几个喜欢看农书的可等到最后进入了他所熟悉的领域之后凌秋余直接尽情挥毫泼墨只恨纸短意重不能抒尽一腔之情。

……

徐韶华吃完点心的时候正逢最热的时候贡院内没有树而外面树上的鸣蝉也早就被粘了这会儿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巡逻兵将的脚步声。

炙热的阳光将外面的路面映的的白亮晃眼,远远看去,只觉上面似有热浪阵阵。

考生们苦不堪言,他们此刻倒是羡慕起了兵将可以自由活动,也好过他们只能在考棚里煎熬。

等到了正午,有兵将抬水而过,立刻便有人讨了水,大口痛饮,只想消去身上一二燥热。

随着天气渐热,有些年纪大的考生已经忍不住将自己带来的水喝尽了,可即使如此,仍觉得口干舌燥。

而且,随之而来的,却是有些无法忍受的尿意,可这些人也不是头一次来院试了。

他们早有准备。

于是,不多时,一些考场里便响起了一阵微不可查的水声。

七十九号考棚的考生今年已有五十一,这会儿他东看看,西看看,将自己带进来的帕子悄悄塞到裤子里,随后正襟危坐,不多时,一阵水声响起,他的表情多了几分不自然,可又添了两分舒坦。

只是小解而已,他们可舍不得让自己的卷子被盖上屎戳子。

有一便有二,不过两刻钟,徐韶华便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些异味,他本就五感敏感,这会儿面色微微一变,犹豫了一下,索性直接摇铃交卷。

这一声铃响,全场一下子安静了,随后那正在进行的水声也无法被掩饰的暴露出来,考棚中响起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可兵将这会儿无瑕顾及这些,直接冲到徐韶华的桌前,将他的卷子封存好,这才请他离场。

看着徐韶华远去的背影,对面考生眼睛都直了。

不是吧?这就走了?

这才半天!

年岁那么轻,便憋不住尿了吗!

徐韶华可不知那学子如何想他,这会儿一路走,一路那尿骚味越发重了,徐韶华闻的脸都绿了,这才走到了门口。

不出所料,徐易平这会儿正拿着一把伞,一个蒲扇在门口等着,看到徐韶华的一瞬间,徐易平直接眼睛一亮,立刻冲过来要把伞给徐韶华打上,徐韶华却连忙后退一步:

“大哥别过来!”

“咋,咋了?”

徐易平有些懵,徐韶华却难得脸色难看道:

“我身上的味道不好闻,别熏着大哥了,走一会不碍事儿。”

徐易平一听这话,不由一笑,直接仗着自己高一手揽住徐韶华的肩膀给他打扇,一手给徐韶华撑着伞:

“自家兄弟,这有啥?来,二弟,先凉快凉快!”

徐易平扇着风,二人并肩走着,走了一段,徐韶华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天知道他刚才几

乎都不敢呼吸,这会儿难得郁闷道:

“那,那些人怎么直接在考棚里小解啊,真是,真是……”

徐韶华半晌找不到一个形容词,徐易平头一回看到自家一向风轻云淡的二弟这幅模样,咬着颊肉这才没有笑出来,只解释道:

“这件事我也知道,不过我想着二弟你应当不需要那物,故而没有准备。”

徐易平说的那物便是尿垫子,被雅称为灵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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