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把桃树的枝叶吹得沙沙响,大片乌云飘走,被遮挡的阳光露了出来。
斑驳光影洒在树下的二人头上,脸上,身上,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气息相融。
苍白的手掐着小麦色的脸,四目相视,世界停止。
仿佛是一对旷世恋人。
迟帘要冲过去,两股阻力同时制住了他。
一股是孟一堃,一股是季易燃。
迟帘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季易燃,冷嘲热讽道:“你的太太在被前未婚夫掐脸,他们的距离近到下一秒就要亲在一起,你不去阻止,你还要拦我,”
另一边的抽气声打断了迟帘后面的话。
迟帘顺着孟一堃的视线扫去。
谢浮被推开了。
迟帘骤然冷静了下来。
陈子轻退出桃树底下,脸颊被掐的地方残留抖颤和滚烫的触感。
谢浮支着桌面站起身,他像瘫痪多年的人下床活动,骨节咔嚓响,脚步踉跄着,朝推开他的人一步步走近,一双眼黑沉沉地盯着。
迟帘见谢浮还要让他的心上人难做,太阳穴狂跳着怒吼:“谢浮,他结婚了——”
下一瞬,孟一堃大喊着跑近:“老谢!”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眼睛。
那手掌有些潮泛着铁锈味,带着领乱的干涸抠痕,完全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在黑暗中被另一只手按住肩膀,向后捞进宽厚的胸膛里。
熟悉的冷冽味道将他包围。
而后他被扳过去,背对桃树,脑袋抵着结实的肩膀,季易燃捂住了他的耳朵。
“老谢,你这是做什么!”
“松口啊老谢!”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老谢!”
孟一堃的劝说和叫吼,把这场现实与虚幻的交接拉进一个崩坏空间。
谢浮紧抿的唇角溢出更多的血液,下巴和脖子血迹斑斑,他眼前的扭曲变形,他被命运击中要害,难以承受地屈膝,
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血染红他的白衬衫领口,一张脸白得像个死人。
孟一堃想掰开谢浮的下颚,他却死活不松嘴。
谢浮闭着眼眸,浑身止不住地痉挛着,不断有血水从唇间流出来。
舌头只怕
是要咬断。
花园外围的医护人员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操。”
还是迟帘这个情敌兼前任小丑同盟快步过去,一掌劈在谢浮后颈,把人拍晕了过去。.
那是个混乱的一天。
总之,谢家继承人于这年寒冬,回国了。
陈子轻再见谢浮是在他母亲的葬礼上面,雪花纷飞,送行的人群一身黑衣和黑发都沾了层白。
谢浮的父母离婚了,这个讯息在他回国当天由“启荣”公关对外宣布了,按理说,葬礼该是他母亲的娘家,也就是郑家来办理。
但是,
葬礼却由谢浮以谢家的名义主持。
而谢家的元老们不但没干预破坏,甚至满面哀伤的出席了葬礼。
这说明谢浮在疗养院与世隔绝将近半年,回到谢家以后,他的话语权和决定权并未受到影响。
起码呈现出的现象上是这样。
谢浮正常说话,舌头上的咬伤好了。就像他正常交际,不多看乖乖站在别的男人身边的前未婚妻一眼,精神上的病也好了一样。
……
葬礼低调结束,雪下个不停。
谢家老宅吃着家宴,直系连同家眷到场,这是个枝叶繁茂的家族,不是季家那种人丁凋零的家族能相比的。
老宅是个山庄,雪这么大,亲人今晚都会留下来过夜。
一伙正在读高中的小少爷小公主吃好了,他们拿着设备,嘻嘻哈哈地往后面的滑雪场那边走。
有人发现了斜对面观景塔上的身影,连忙提醒其他人:“快看!”
那塔上的人跟他们的称呼关系不一致,是部分人的表哥,部分人的堂哥。
他们互相推搡着过去,派个代表进搭,踩着木质楼梯到最上面,拘谨小心地询问趴在护栏边的青年。
“堂哥,我们准备去滑雪,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谢浮笑了笑:“不了,我看雪。”
青春年少的一群人站在塔下向他打招呼,他居高临下,心头冷血厌恶,面上是温煦的笑容。
风雪卷着细碎声音送到塔里,送进谢浮的耳中。
“六表哥夏天去了国外就没消息了,不知道他对前未婚妻成为发小的妻子有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两人取消婚约是性格不合,没感情了。
“我担心圈子里的人跑到他面前,拿他老婆睡到他发小床上开玩笑。
“谁会那么傻逼。
“迟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会。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家迟少怎么你了,你这么侮辱他的人品!
……
“诶,他这次回来肯定是要进总公司的,我爸让我多跟他接触,想办法拉近关系,我哪敢。
“我也不敢。
“还有我,我做梦都不敢。
“你们认真的吗,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堂哥性格那么亲和,一点继承人的谱都不摆,很好相处的。
无人附和,打哈哈地岔开了话题。.
谢浮在观景塔上站了许久,站到四肢僵硬冰冻才下去,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雪地回到山庄。
不多时,谢浮在他居住的院子里点了个火盆,脚边是母亲的遗物,他一样样地丢进火里。
死人生前的物品在焚烧,灰烬随风消散。
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从远到近,谢长治拎着一个食盒停在旁边:“我看你没怎么吃,就让后厨给你煮了碗汤圆。
谢浮单手撑头:“放屋里吧。
谢长治去放了,他回到院里和儿子一起处理遗物。
父子俩没有交流。
漫长的沉闷之后,谢长治不顾家主形象的坐到雪里:“儿子,生老病死是常态,你妈去另一个世界已经是事实,别太难过了。
谢浮疑惑:“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谢长治一肚子的安慰话都被堵死了,儿子回来后要应对的事情有很多,他们父子一直没机会好好聊一聊。
这次是个机会,他以前妻的去世开场,不曾想是这个局面。
儿子在疗养院期间根本没治疗,他脱离幻象重回现实以后,还是老样子。
不对,老样子只是表象。
谢长治自我约束地不再深想儿子的病情:“你妈被人杀害在半山腰的别墅里,警方那边到现在都没查出关键的线索,怕是要成为悬案。
谢浮轻飘飘道:“不用查了,我知道凶手是谁。
谢长治震惊住了:“谁?
谢浮的面孔上很干,雪花落上来就被遗物烧出来的温度蒸发了。
谢长治见儿子迟迟没回答,他眉头紧锁:“你都没开始调查,怎么锁定的凶手?
谢浮忽然侧头。
背对灯火的儿子双眼幽黑,谢长治被他看着,想到什么,猛地站起来:“你以为是我指使的?
谢浮不急不慢地开口:“虽然当时你们刚离婚,但你还是第一嫌疑人,警方要你的不在场证明了吗。
谢长治面含怒气。
谢浮依旧是那副吊人心弦的声调:“从近十年的类似案件结果来看,夫妻和前夫妻关系里的一方意外身亡,另一方的嫌疑最大,九成九都是真凶。
谢长治大发雷霆:“荒唐!
他那气得脸部肌肉抖动的样子,随时都要召集家族的几位老人开会,要他们当着他儿子的面为他主持公道,他甚至愿意以死明志,力证清白。
风大了点,雪小了点,凉意似刀尖刮在皮肉上面,儿子慢悠悠的话声响起。
“剩下的一成是他人所为。谢浮说,“你就在那一成里面。
谢长治硬是被儿子逼出一身冷汗,他腿软地跌坐回雪地里。这场话术结合心理战术的交锋,在商场伫立多年的谢长治完败。
“你诈你爸,你这孩子真是,谢长治又是欣慰又是发怵,他咳了几声,“那你说凶手是谁?
谢浮把剩下的遗物全部丢进火里:“还能是谁。
谢长治刚要叫他别卖关子,心头冷不防地狠跳了一下。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谢长治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变成骇然,再是可笑悲哀,他整个人在短短几秒里苍老了几十岁的样子,眼神里作为高位者的锐利都没了,定格的是对红尘俗世利益纷争的疲惫:“快点把状态调整好来启荣,等你适应了,爸就退位。
不待儿子做出应答,谢长治就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脚边的雪一片狼藉,他往院子外面走,自己的住处不在这里。
谢长治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儿子的声音:
“现在的启荣不是上半年的启荣,你给我的,确定不是一个破洞烂摊子?
谢长治板着脸回头:“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他强自胜券
在握:“他们撬动不了,不然这次你母亲的葬礼就不会让你,
谢浮不咸不淡地打断为了尊严声誉,不肯面对因为个人处事不当带来过失的父亲:“从八月开始,堂兄跟小叔那两波人马就在私下收购股权,你跟我妈出现婚姻危机后不久,他们密谋达成合作,你被和他们串通的老友欺骗导致投资亏空,炒期货也亏了十多个亿,金额对你而言九牛一毛,却打乱了你身为掌舵人的阵脚,你身边人鬼不分,我妈死的第二晚,你甚至遭人下药差点把一个小姑娘睡了,所有都是连锁效应。
谢长治脸上无光:“你才回来,怎么就知道这些,
那两波人里,有儿子的眼线?
谢长治的心思百转千回,他是季谢迟三家里,年纪最大的家主,五十多岁了,老了。
一路走来的经验就不给儿子用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处理方式。
谢长治吃力地弯腰,拍打拍打大衣上的碎雪:“只要你想,启荣的大多元老们都会站在你这边。
末了又说:“你要拿着启荣去和季氏斗,就去斗吧。
谢浮的语气里透着奇怪:“我斗什么?
谢长治琢磨不出儿子的想法:“你不是对小顾……他跟季家小子结婚了,你要得到他,必定会……
谢浮蹙眉:“爸,你觉得你的儿子会插足别人的婚姻,和别人的太太偷情?
谢长治:“……
我不知道,别问我,问你自己。
谢长治想到儿子在录像中的叮嘱,他沉声叹息:“也不知道小顾那孩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期去找你。
“我明明和他说了你要在国外平复,你做你的事,他做他的事,人生还长,总有再见的时候,你们变得更好了就是再见的时候,他这不是胡闹吗,他坏了你的计划……我这还留意着他的婚姻情况,只要他离了,不管过了多久,我都按照你说的撇下老脸去找他,带他到疗养院把你叫醒,好促成你们两个回到从前……你没休息够,他又不能陪着你……时机怎么都不对,儿子,你的处境……
谢浮把火盆掀了。
滚烫的灰烬扑进白雪里,发出滋滋声响。
犹如活生生的人被推进火堆里,痛不欲生的哭喊。
谢长治呆愣地看着。
谢浮微笑着说:“可以闭嘴了吗爸你真的吵到我了。”
谢长治讷讷无言他挫败地打开院门离去。.
院里没了聒噪的声音
不一会谢长治去而复返他在院门口说:“底下人跟我汇报郑家来人了他们说不见到你就不回去。”
谢浮坐着没动落在灰烬上的目光也没偏移半分。
“我把人安排在偏厅了你看你要不要去见一见免得引来其他人的议论。”谢长治说。
儿子还是不给丝毫反应谢长治只好掩门去偏厅。
郑家本就因为跟谢家商业联姻的决裂造成了难以估算的损失这个节骨眼上出纳跟会计卷巨款逃跑不知所踪偏巧投入最多的项目又出了问题资金链就断了。
商场如战场人情世故都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面。
没有永远的朋友。
郑家这一遭难昔日的故交都以各种理由回避郑家求助无门之际长女的独子回国了有救了。
哪知连见他一面都难。
在葬礼上也没能单独的说上话。
这个冬夜郑家人在偏厅和谢家家主僵持。
谢长治打通儿子的号码开外音他把手机放在桌上径自背手出了偏厅。
给足了前妻一家人面子。
不然待会儿郑家人被以为的救命稻草拒绝的时候他在场目睹了这一切那他们就会更加难堪。
……
谢长治走后桌上的手机那头没传来响声郑家人按捺不住地七嘴八舌。
“小浮你是有什么事走不开吗?”
“还是谢家没人把我们的到来通知给你啊?”
“一定是这样的他们耍花样拿我们当猴耍要不是你舅舅坚持你爸那老家伙都不会拨这通电话。”
“小浮这次你一定要帮舅舅。”
手机里响起笑声。
郑家人不知怎么全都没了声音。
那笑声持续了三五秒随后便是一声:“我心情不好有些烦给你们五分钟能说重点吗?”
郑家人眼神交流心
情不好是源于母亲的离世吧。他们没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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