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唤醒尸位神的时候,他就做好了与之对弈,甚至掀翻棋局的准备。
单烽听着他冷冽心音,已然会意。
昆仑奴被击溃后,应天喜闻菩萨的实力大衰。
但要真正杀死它,还是得废其信仰,断绝祭祀,让它重新沦为一尊陶偶。
因此,谢泓衣早早将吉物铺子握在手里,不光为了保住宾客的性命,更是为了此刻的翻脸无情。
把满城迎亲的喜气,变作大凶的诅咒,无异于把利刃插进姻缘神的胸口!
这家伙到底提前埋了多少步棋?
不论是做对手,还是同伴,都足可令人不寒而栗。
单烽睨了尸位神一眼,眼中金芒暴绽,仿佛升腾起的一轮炽日。
既然上了贼船,谢泓衣要做的事,他自会推波助澜。
“传城主令。”
寥寥数字,自丹田绽出,竟迎头盖过了尸位神座下群鬼夜哭。
濒临倒塌的云韶楼,最后一次震鸣起来,将他的声音传向全城。
四方城门,无远弗至,百余窄巷,无微不入,城中所有人都臣服在这一道雷鸣般的号令下!
“速去城中吉物铺,颠倒吉凶,毁佳偶。
“今夜过后,再无应天喜闻!”
再没人比这些宾客更熟悉城中的吉物了。
短暂的沉寂后,无数人影从城中各处奔出,冲向吉物铺子。经这一夜变故后,众人无不双目赤红,挟着冲天的怨气。
鸾镜铺中,一道道术法砸向镜子,碎镜满地。画皮鬼尖啸一声,随之而灭。破镜不吉,破之!
香花供果铺中,众药修指上灵光涌动,各色供果皆被击碎。反倒是一整筐的青梨与烂桃,在小鬼的叱骂声中,被药修们掷向喜床。桃梨不祥,破之!
奠雁行中,悬在钩上的雌雁都被摘去,换成虾蟆,与雄雁捆在一处,云泥之别,再难成双成对,破之!
每一处吉物的损毁,都让半空中传来一道裂瓷声。
应天喜闻菩萨狂啸道:“狂悖之徒,尔敢!”
它的本体正在遭遇重创。那六只眼睛猛然眯起,放射出刺目的血光,红雾灌满了整幅夜空,中央幻化出一座神龛。
神龛中蛛网般的红线,捆缚着座下一尊身着凤冠霞帔的陶偶,正是魍京娘子。
而拱卫着它的,则是大小不一的陶偶,由红线两两捆在一处,此刻却接二连三地炸裂,洒下漫天碎瓷。
单烽目光一扫,从中瞥见了一袭熟悉的蓝衣,谢泓衣的陶偶正与他的两相依偎,肩臂交缠,被一团红线缠得如巨茧一般。
哪怕早知道他二人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单烽依旧被这陶偶间的腻歪样晃着了,无声地眯了一下眼睛。
他心中掠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谢泓衣本人仍是应天喜闻菩萨的信众,受其红线缠绕,却干着毁人供奉的事。鬼知道尸位神会以何等手段报复。
“谢泓衣!”单烽垂目,见他并无反应,立刻向几个少年道,“几位,他身上的毒发作得很快,有劳了。”
百里舒灵郑重道:“必定尽我们所能。”
她和百里漱对视一眼,一个展开针囊,另一个则双手铺开药师天元鉴,飞快搜寻起里面的灵草来。
这瓷菩萨一身的别扭,此刻又多了一桩,百里舒灵的金针才刚取出,谢泓衣的脊背便微微一颤。他对旁人的触碰深恶痛绝,更不要说解开衣裳,任由针尖刺入了。
单烽单手把他按回了毡毯上,拇指紧抵着他冰凉如玉瓷的颈骨,扯低了背后衣裳。
“老实挨针,都走到这一步了,还劳心劳力?”
谢泓衣眼睫一颤,却猛然转过半边脸孔,要从他手底下挣脱出去:“别碰我!”
都中毒了,哪来的力气?
就这么怕扎针?
单烽手上加大了力度,截断他反抗的可能,语气却放缓了:“你乖一点。”
谢泓衣双唇紧抿,胸口剧烈起伏,恼恨得要背过气去了,不停伸手去抚自己后颈,只是手上乏力,软软地跌回身畔。单烽后知后觉,单手挽开他颈后散乱的黑发,道:“小道友要替你疗伤,我不解你里衣,很快。”
“快,小灵!”楼飞光也催促道,颈上青筋暴起,用风障拼命拦截着楼中狂泻而下的砖石梁木,“这楼里太危险了,不能把他带出去么?”
百里舒灵根本无暇分心作答,她施针的本事传自万里鬼丹,极为精妙,可谢泓衣体内寒气太重,针尖一逼近,就会凝上一层寒霜。
徐之又徐的三针过后,百里舒灵的脸色一变再变。
“不行,太乱了,寒气乱窜,不按经脉来,根本封不住。”
百里漱看着妹妹落针的位置,眉头微皱,也取了一根金针,信手扎在楼飞光背上。
楼飞光嘶了一声:“百里,这时候你还拿我试针。”
百里漱手腕微旋,楼飞光便如被拨明了的灯芯一般,体内灵气陡然盛了三分,风障亦随之清透凛冽起来。
“木头,白送你一针,还叫唤什么?”百里漱随着妹妹落针的手法,在楼飞光背上一路施针,喃喃道,“没错啊?虽然灵根各异,经脉不同,可风灵根走的风池风门穴一路,不应出差池才是,喂,木头,酸不酸?”
楼飞光咬了半晌的牙,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
“啊!”
“酸痛就对了,一针下去,木头都能开窍,”百里漱皱眉道,“怎么还没反应?慢了,这一针又慢了。”
这一针刺入,谢泓衣全没半点儿反应,背后那片皮肤纯如冰雪一般。单烽心中一凛,又一按脉搏,方知他彻底昏死过去了。
与此同时。
谢泓衣的识海中,传来了阵阵嬉笑声。
红雾弥漫,应天喜闻的六目匆匆浮现,却露出气急败坏之色。
“谢泓衣!当日是你唤醒本座,如今却要赶尽杀绝?”
它借着红线,强行侵入谢泓衣识海,心中实无底气。对方要是心性脆弱,倒也罢了,否则,便能将它这不速之客轻易驱逐出去。
它不是没有尝试过,当然,失败了。
作为报复,谢泓衣砸碎了它一角佛龛。
因此,在呼唤的同时,它不惜动用残余的神力,让声音里充斥着蛊惑之意,寻常人一听,便会心生亲近。
“回头是岸,本座既往不咎,仍能替你稳固心智,赐你无边法力。难道你要如当年雪夜那般,疯得连人都不认识?
“你的影子,可是满心怨恨,只知杀戮啊。
“到那时候,别说发善心了,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死在你手里!”
无人应答,识海之中,唯有白雪茫茫,无边寂静。
“为何不作答,为何不回头,谢泓衣!”
谢泓衣这才轻声道:“因为你无用,我原以为尸位神曾经为神,有不凡之处,原来也不过是假菩萨。”
霎时间,菩萨六目怒睁,死死盯住了他的侧影。
这同样是一道虚影,还是少年身形,素衣黑发,极其单薄凌厉,却长身跪在蒲团上,独对着一整座冰封的宫观,如此照耀下,面容更生出一片森然晶莹来。
“我所求的东西,你给不了。”
尸位神凝视宫观,眼波流转片刻,怒气退去:“果然世人多背信弃义。上次来时,你心中仍是一片火海倒灌,如今却宁静至此,若不是本座开恩,你又岂能分离形影,得这一刻的安宁?”
谢泓衣道:“是啊,仅此一刻安宁,又怎能怪我说你无用?”
他天生有教人七窍生烟的本事,尸位神如媒婆般吃吃发笑,道:“是你太贪。贪之一字,本座生平所见最多。你贪练邪术,肉身却不堪承受,好不辛苦罢?费尽心思,不如来求本座!”
“求?”谢泓衣抬眼道,“你能帮我推开门么?”
门?
横亘在他面前的,是一重又一重的朱红宫门,厚达数丈的坚冰下,再多富丽锦绣皆不可见,唯有一点儿凄凉而模糊的赤色。
那紧闭的宫门虽只是虚影,却透出极度萧杀而恐怖的气息,绝无半点儿生气残留,即便是尸位神,在降临识海时也有意无意避开了此处。
谢泓衣见它哑口无言,哂道:“你口口声声说赐我安宁,可无能之人,谈何安宁?”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掌上。
早在修行炼影术时,他的身形就已凝定了。因此如今虽掌握着堪称恐怖的力量,弹指间化血肉为泡影,这依旧是一只素白而瘦削的手,指腹唯有淡淡的琴茧。
万事纷扰,疲乏之至,无路可回头。
仿佛下一秒便要被影子牵着永坠黑暗中,唯有凭这一双手,从地底一次又一次爬出来。
炼影术的确是有违天道的禁术。修到大成,也不过是抵达绝路尽头罢了。肉身难以承受的力量,不知多少次将他推到了身魂俱灭的边缘。
但这是他如今所能抓住的,唯一一柄剑。
每次立在宫门前,他都能听到其中苍苍却无言的风声,仿佛其中的一切都能醒来,万事皆能重回昨日。三千里外故国,二十年前春风,还有再不能见的,长留满城灯辉。
不惜一切代价,贪得刹那弹指,也要——
不再无言对宫阙!
他凝目时从来不掩杀气,双眉漆长,却是春山伏剑,使人忘其轮廓,只知一段森寒的锋芒。
“从我识海里,出去!”
应天喜闻菩萨身周的红雾,被一股巨力撕碎。六目怨毒地闪动,却仍被主人强悍的意志,逐斥而出。
谢泓衣本已陷入半昏迷中,此时眉心却突地一跳,在骤起的剧痛中惊醒过来。
单烽始终牢牢钳制着他,自然不会错过他暴起的前兆,右手虎口微舒,已在他颈后由轻而重地抚捏了一记。
这安抚的动作完全出自本能,他自己也没来由地一怔,谢泓衣却已霍然睁目,目光透过乱发与银钏的辉光,寒镜穿花般向他一瞥。
就只一眼,单烽便断定他已从罕见的虚弱中杀回来了,红线另一端的心音虽半埋在冰雪中,却更有一股挣扎不死的血气。
谢泓衣道:“我的经脉和丹田都已经废了,不必顾忌。”
他话音极为平静,单烽眉头一皱,楼飞光也“啊”了一声,替他追问道:“怎么可能?”
“谢城主说的是实情,他全身的经脉都受过很重的伤,”百里舒灵施针的手法虽然不乱,眼神中却隐隐透出悲悯,“木头,你也别难过,谢城主一定另有机缘呢——哎,你的风障!”
楼飞光支撑着风障的双手青筋暴起。他总是木着一张脸,此刻怒火却几乎从眼中喷了出来。
“谢城主,是谁害了你?”
单烽心中也一沉。
早在白袍药修欲言又止时,他就隐隐猜到了几分,只是没想到,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丹田储存着全身的灵气,经脉则催动它们,从而施展术法。二者俱废,就意味着身体根本留不住半点儿灵气,比凡人还不如。
他曾见过不少因好斗而丹鼎爆裂的羲和弟子,不论从前坐拥何等天赋,都只能眼看着仙途断绝,那几乎是对道心毁灭性的打击。
谢泓衣如今的风灵力从何而来?
灵药、神器,亦或是那对蕴含着尊者讳的银钏?
外力终有耗尽时。但以他和谢泓衣数次交手的经历而言,对方的心性始终凌厉剔透如春冰,毫无怯战之时。那是绝对的自负,仿佛这具单薄的身体里,仍蕴含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经脉俱废后,另有机缘……
随着百里舒灵最后一枚金针落定,谢泓衣颈后已薄汗涔涔,余下一片玉璧般的寒辉。
百里舒突然生出非礼勿视的念头,猛然移开眼去:“我……我施针的本事不佳,也只是拖延,谢城主切莫再劳心劳力了,得找个地方先行静养祛毒才是。”
“多谢。”
谢泓衣道,单烽抢先一步,将他蓝衣拉拢了,动作虽轻柔,但那与生俱来的灼烫体温,却更透出不善的来意。
几枚铁铸的手指便再次扣住了他的后颈。
单烽道:“谢泓衣,你觉得足以逆天改命的机缘,当真是机缘么?”
谢泓衣眉峰微挑,唇边浮现出一抹冷笑。
“穷尽心力为机,绝处逢生为缘,有何不可?”
“这么说来,我也相信事在人为,”单烽道,按着他的脖子,指上猛然发力,“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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