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格外寒冷。一入冬月便接连下了三四场大雪,中京城滴水成冰。姜敏封地在燕北,比中京寒冷许多,入京倒还习惯,只是奉旨贺岁无所事事,只同徐萃一处围着熏笼烧栗子闲话。
过午后齐凌呵着白气进来,“外头好大的雪,还是殿下这里暖和。”
姜敏问他,“你去皇姐那了?可热闹?”
“去了,不止赵王府,晋王府也去探过了,都热闹。”齐凌笑嘻嘻地过来烤火,“四姓公侯和三疆王爷们入京给陛下贺岁,可不都得去二位殿下府上拜望——今夜赵王正经大宴,殿下难道不去?”
“怎么不去?”姜敏道,“我一个边疆王,好不容易入中京过一回年,不赴皇姐皇兄的大宴如何知道中京繁华?”吩咐徐萃,“去——把我从燕郡带来的好酒装一坛,今夜我亲手奉与给皇姐。”
齐凌催促,“如此殿下快走。”
姜敏便站起来。
徐萃急叫,“殿下穿上斗篷。”转去后头拿极厚的雪貂大毛斗篷出来给她披上,“殿下少吃酒,早些回府。”
姜敏悬上佩剑,应一声同齐凌一处走了。虽已近晚,雪光映照下一片透亮,漫天大雪仍然没停,犹在撕棉扯絮一般往下撒。燕王车驾冕玉八宝琉璃车连同仪仗等在雪里。姜敏道,“我同齐凌乘马过去,不用车驾。”
便一人一马出坊。
齐凌道,“殿下恁的谨慎,您是中宫嫡出,早年封王,除了陛下,天下只有赵王能同您比肩,便连晋王都难说,带个仪仗又如何?”
“自打离京难得名正言顺在中京城里走走,带个仪仗能见什么?”姜敏道,“再说了——我谨慎,陛下和皇姐看着难道不欢喜吗?”
二人并骑前行。因为大雪,路上完全没有行人,御街两侧红墙黑瓦映着漫天雪色,落叶都见不到一片,天地间充斥着凛冽肃杀之气。姜敏道,“这个雪比燕地也不差什么了……中京毕竟比不得我们那——若房屋倒塌,流离之人冻饿,不知中京府尹可有预备?”
“难。”齐凌道,“卑职在赵王府看见他,那厮同一众人正排队等着赵王接见呢。”
姜敏便不说话。
“怨不得他。”齐凌道,“如今世道,做官不走对门路便无出路,不去拜望,说不得明日府尹便要换人做,清高有什么用?”
“你对朝廷如此不满?”
“别处不敢说……但对殿下卑职不能不直抒胸臆。”齐凌呵着寒气道,“中京比咱们燕地差远了……前回赵相宴上有人议论赵王好还是晋王好——依我,燕王才是最好。”
“休在中京胡乱言语给我招祸。”
“晓得……”齐凌忍不住,“殿下自己也知道,如今百姓日子艰难,陛下再这样——”
“收声。”姜敏探身,“前头就是安乐坊。”
主仆二人打马入坊,远远便见赵王府外宾客盈门,车马如织,往来俱是朱罗玉衣包裹,名马华车座驾的达官显贵们。两相比较,姜敏这个燕王倒透出寒酸。
总算王府总管许三眼尖,远远看见,跑过来殷勤招呼,“殿下可算来了。”便挽马缰,“我们王爷怕底下人不晓事冷落殿下,特意命奴才在这等。王爷说殿下无论如何都会早些过来同她说会子话——殿下这不就来了,还是我们王爷深知殿下。”
姜敏下马,命齐凌把酒交与许三,“特意从燕京与皇姐带的酒。”
“必是极好的。”许三道,“我们王爷在风荷殿,特特在那里等殿下。”又招呼齐凌,“外头摆了席,哥儿也吃酒去?”
侍从们另外摆的宴。姜敏道,“不到天明散不了,你若待不住便去坊门酒馆那里等我。”
“是。”
许三又道,“奴才今日还要在此间招呼客人,让奴才徒弟陪殿下入内?”
“我不用你们陪。”姜敏道,“皇姐这我比你们知道,我自己走走。”
“是,殿下打小就在王府玩耍的,有什么不知道?”许三笑一时,又道,“殿下且站站。”飞速去门房取一只烧得热热的极精巧的珐琅手炉给姜敏,“殿下拿这个暖和——今夜来的贵客多,王爷命府里点了花灯,殿下正好看看。”
姜敏捧着手炉自走了。赵王府占地极其阔大,胭脂溪穿王府而过。姜敏刚上胭脂桥便见溪东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元宵节还没到,赵王竟在自己府里攒了个灯局。灯影中男女欢笑嬉闹声不绝于耳。姜敏瞟一眼,绕路往溪西美人梅林去。
当今皇帝膝下三王,长女姜莹中宫所出,封赵王,次子姜玺贵妃所出,封晋王,幼女姜敏仍是中宫所出,封燕王。中宫皇后育有二女还都极出息,可惜早早身死。如今晋王姜玺凭贵妃盛宠,隐隐同身居嫡长的赵王姜莹分庭抗礼。
但赵王最早分府办差,声势与众不同。这美人梅林便可见一斑,美人梅盛开时朵瓣繁密,上下翻飞一如蝴蝶,又如美人起舞时裙角翩跹,故名美人。这一品梅生于西域,运来中京养活已是极艰难,赵王府居然能育出一片林——其间靡费,难以计数。
林中梅香幽远,被雪压过愈发直击肺腑。姜敏在林中走一时,便见左手密林高处有一枝形态别致,如美人捧心,越看越觉妙趣横生,拿定主意折下来与皇姐讨好。
那美人枝在高处,姜敏放下手炉拢住斗篷,稍稍一个借力便攀援而上。正欲探手折枝,便听脚步声起,顿觉踌躇——叫人瞧见燕王爬树不雅相。
姜敏侧身隐在花中。便听一个熟悉而尖利的男人的声音聒噪道,“殿下连日事繁不得空闲,只得今日有空,难为二郎心诚亲自过来,殿下把满屋子宾客都放在一边,特意在迎香殿等二郎。”
许三。
这厮方才说要另外招呼客人不能陪自己,眼下便另外陪旁人到美人林来——嘴里没一句实话。
姜敏低头便见许三从自己足下走过,跟着一名身着浅杏圆领袍的少年经过,梅花遮掩间看不清来人面貌,隐约得见青色幞头下少年面庞如雪,乌黑的鬓发下的脖颈修长,耳后细微一点朱砂痣,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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