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吃这个吗?”孙策举着一张快有脸大的饼,在孙尚香眼前晃了晃,耐心询问道。

孙尚香撅嘴,两髻甩动,坚定拒绝道:“不要。”

“这个呢?”孙策从食铺子上换了个,拿起糖饧裹起来的小枣,举到小妹跟前,晶莹的糖衣剔透,泛着光泽。孙尚香眼睛一下子就放大,挪不开目光,伸出小手想接。

眼见着就要拿到了,孙策使坏地拿远,扭头过去自己一口咬住,皓齿明眸,边嚼边落井下石:“哦对了,娘亲说你不能吃甜,问你瑜哥哥给不给你吃。”

气得孙尚香愣在原地,然后攒紧小拳头,给她大哥胸膛来了一套拳法。

孙策记吃不记打,手臂攒劲,将孙尚香托高了些,故意感慨道:“真甜。”

孙尚香委屈地向走在孙策身边的周瑜大声告状:“瑜哥哥,你看大哥!”

周瑜低头含笑,如一株冷梅,洁净脱俗,也为小姑娘打抱不平,维护道:“吃一个应该无妨。”

孙尚香附和道:“就是,就是。”有了外援后,说起话来都格外有底气。

孙策见好友都这么劝了,又低头捻起一个青枣,瞧着打算喂给这小丫头了。但最后一刻又塞进自己嘴里,腮边鼓鼓,还要装着语重心长道:“小孩不能吃,有毒。”

到时候孙尚香又闹牙痛,抓他头上来,母亲肯定收拾他。

这胡诌出来的话,只能骗三岁小儿,六岁的孙尚香绝对不信。倔强的小脸憋得红红的,气鼓鼓的模样像极了乔木之前在博物馆见过的陶俑女童,天真童趣。

女公子要发脾气了,而且是哄不好的那种。

孙尚香按夫子和母亲教导的,短暂憋了两秒,好像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就用纤细的手臂隔开了孙策,两腿蹬得不停歇,扭成泥鳅似的,大闹着要孙策放她下来。

孙策也制不住,就将人稳当放到了地上,想看看小妹打算干什么,结果下一刻孙尚香扭头就往人群里扎。

没走两步,就被孙策拎着衣领拽了回来,他没有半分反思,还好意思问:“去哪?”

孙尚香决意要跟孙策冷战,撇过头冷哼道:“我不要看见你。”

“那可不成,”孙策唇角弯起,线条刚毅朝气,飒然意气,恍得人前一亮,身后的万千华灯不拟这刹风华,“我要看见你。”

走是走不掉,孙尚香只能跺着脚,梗着脖子不肯让孙策碰她,背对着她长兄拖行出了一丈地。脾气犟上来了,那是九匹马都拉不回,很有将门之女的气概。

夜色已晚,已经到放河灯的时辰了,大批世家子弟结伴往桥边去,熙熙攘攘地路过这间铺子。矮小的孙尚香好几次险些被带着蹭倒在地。但就算这样,她也不肯回来,主打一个铁骨铮铮,坚定不屈。

孙策一时之间还真拿她没办法,只能甩袖无奈道:“这脾气真是愈发见长了。”

孙尚香在那孤立无援站了一会,半点不发怵,脑袋昂得高高的,她知道迟早会有人过来哄她。

没过多久,有人先是小心翼翼拉了拉孙尚香的衣角,她别扭转身,一点都不配合。

直到她的手被轻柔牵起,孙尚香才肯赏脸跟着挪了两步,远离了人流,往回退着。那只手比她的手要大一点,掌心的温度微凉,却很安心,她感受到这人对她的珍重和爱护。

就好像她是无价之宝一样。

这样的认知让孙尚香不想拒绝这人,还反过去握紧了对方的手。

孙尚香最开始以为这人是她二哥—孙权,但是孙权远没有这么细腻的小女儿心思,只顾着站在那劝他哥。

孙权条理清晰地分析着,这一趟出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大病初愈的阿香转换心情,长兄应允小妹吃些甜食,让她开心就好了。

孙权身上有一股书生气,说话和风细雨的,对着长兄好言规劝:“大哥,阿香想要什么都可以给她,她顺心顺意才最重要。”

孙策英气的双眸流转固执,决定这事免谈。小妹脾气越来越大了,今天他就是不愿骄纵了她去,不然以后无法无天了。除了父亲,她现在是谁都不怕。

“你这样骄纵她,能纵到几时?”孙策时刻留意着孙尚香那边的动静,嘴上还是不服软,对着孙权说道。完全忘记这里面他的功劳也很大,只是有时他还是记得作为长兄教导弟妹的职责,该严厉还是会严厉。

孙权对孙策的性子不说全部,也摸得到七分,他清浅疏离的眸子里带着笃定:“有大哥和我在,阿香此生都会自由无拘,自然纵得了她一世。”

这话虽然没错,但孙策没这么容易被忽悠,两兄弟就到底应不应该让孙尚香吃甜食,大番讨论起来,给一旁的周瑜都听得淡淡苦笑。

孙策性子率直爽朗,是个很好的兄长,但现在最重要的,应是哄好这快被人流冲走的孙尚香,问题可以稍后挪挪。

人越来越多,周瑜正准备去将孙尚香带回,就看到那不声不响的小乔,已经弯腰赶赴了过去。温柔稳住孙尚香的身形后,牵起了她的小手,将人护了回来。

周瑜眼中闪过诧色,孙尚香居然不排斥小乔。小乔也胆子大,去哄这在气头上的小丫头,他都不确定能这么快哄好。

两人倒是有几分投缘。

孙尚香被牵回到周瑜身侧,乔木就松开了手。

乔木对这历史上的孙夫人很怜惜,史书上留名的女子少之又少,这位史称“枭姬”的女子,如此鲜活地站在眼前,不可能不为之伤怀。

短短数笔的身不由己,道不尽任何人复杂的一生。

要是身份允许的话,乔木或许会想摸摸这小姑娘的脑袋,给她买一袋她想吃的零食。但乔木能做的很少,能说的也没有。

她只是苟活之躯。

孙尚香手中突然一空,就想着再去牵。仰头一看,敢情这人既不是二哥,也不是瑜哥哥,更不是她那超级超级心硬的大哥,只是个仆从。

孙尚香气性半点没小,反而更生气了。但犹豫了一会后,还是搭住了乔木的手,不肯再理其余人。

周瑜见自己也被迁怒了,眉梢跃上温泽,看了看远处那已经放起的点点河灯,心中有了主意。

这头的孙策终于被孙权说服,决定仅此今天,让孙尚香吃一点甜食。因为他之前先兴起挑拨,惹小妹生气了,算作赔礼道歉。

孙策就去找站在一旁的孙尚香,结果拿着青枣哄了半天,孙尚香也还是躲在那周家仆从身后,不肯露面。

哄晚了这件事,又是一个新过错。

孙策看自家妹妹宁愿拉着一个刚认识的奴仆,也不理会自己。剑眉扬起,英俊的脸上勾唇展笑,盯着时不时探出半边身子看他的孙尚香,打趣道:“不要呀,那我又吃了你别哭。”

孙尚香咬紧牙关不吭声,紧瞪着别处。孙策就又去吃那青枣,虽然算佯装,但架势却跟真的一样。小孩不喜欢这样的态度,他们分不出完全的真伪,只能先伤了心。

这哪算哄小孩子的法子,乔木听了都无语凝噎。孙策的脑回路太耿直,一天将小孩惹哭八百遍,真的不算冤枉他。

眼见着着这对兄妹又有一场新的风暴爆发,周瑜又不见了踪影,本想尽量降低存在感的乔木,也不得不出手,她知道孙尚香还是缺一个台阶下。

孙策动作放缓,故意观察小妹的反应,只是阿香始终没有冲出来,他也犯难呢,身前突然伸来了一只手。

乔木虽然头低得很低,腰也彻底弯下,但是手掌却是完全摊开,没有任何退缩。

孙策深邃的眸子流转灵动,他正面着乔木,姿态从容洒脱,很快就心领神会地将青枣放在那手心,没有计较礼数。

乔木蹲下身来,将这糖饧裹的零嘴递给了满眼期待的女公子。

正仰头看着二人互动的孙尚香,就这么得到了一颗从天而降,被完完全全奉上的青枣。没有任何犹豫,非常坚定地给到了她。

孙尚香慢吞吞地探手接过,这个仆从居然为了她“忤逆”长兄,她的心里有股异样的情绪翻涌。

好吧,承认有一点点感动。毕竟她大哥看起来还是很吓人的,孙家的家奴都怕极了他。

孙尚香表达情绪的方式很直接,攥紧了小枣后,一把扑住乔木,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正要大肆在人耳边奖赏两句时,就被孙策一把提溜起来,远远带走了。

孙策凝聚笑意,不怒自威,正色道:“哪家女公子到处扑人的,男女授受不亲,这娘亲不是教导过你吗?”小妹这行为跋扈得像个男子了,这不行,这必须改。

孙尚香翻着白眼,这周府家的家奴分明是个女子,连她都分得清,她这大哥却分不清,白浪费了这么双炯炯有神的星眸。也懒得解释,又在孙策怀里开始新一轮折腾翻滚。闹得不亦乐乎时,周瑜回来了。

原来周瑜是去取了河灯。

上元节总归是要有点仪式感的。年岁好的时候,百姓们都会在这一日出门,聚集在那河面桥上放起盏盏灯火,承载来年的祈愿。

今年大雪,河面冰封,外边沉寂成一片死气。唯有城东这一段的流水,专门找人清理过冰块,就为了不扰世家子弟的雅兴。

观灯游玩过后,大伙都聚到了河边,去做这今夜的最后一件事——放河灯。

周瑜为逗孙尚香开心,专门寻了这小孩欢喜的花样了,一共四盏,拿过来后,那还在打闹的兄妹顿时消停。

孙尚香对那兔子形状的河灯爱不释手,脸上绽开明亮的欣喜。竹篾制成的兔子河灯,精致轻巧,眼珠用红珠子点缀,耳朵高高竖起,身上扛着一枚灯芯,顽皮可爱。

她高兴欢呼:“谢谢瑜哥哥。”

周瑜温柔舒淡地点头:“喜欢就好。”他又给孙权递了盏红色的河灯,形似跃动锦鲤,鱼尾在空中都还在随风游弋。

孙权生涩接过,面容柔和,鞠了一躬,礼貌道:“谢谢瑜兄。”

孙策摸着弟弟妹妹毛绒绒的脑袋,一身轻松。总算把孩子哄好了,虽然是周瑜哄的。正要感慨两句时,就见一盏老虎样式的河灯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河灯像一只老虎趴伏水面狩猎,眼睛上翘,身姿凌厉。老虎口中衔着的灯芯,届时将让火光从底部燃烧,神秘又威猛。

周瑜提河灯的手白皙修长,公子如画。

孙策嘴角翘起,笑容清澈明亮,惊叹道:“我也有?我又不是小孩。”

“你差不多。”周瑜轻飘飘的一句将孙策打回原型。孙策在外面确实是谋而有成,骁雄绝异的少年将军。但幼稚起来,阿权都比他看着靠谱。

听到周瑜点评孙策,乔木心中也觉得好笑。谁能想到,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少年英才,跟弟弟妹妹会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孙策故作沉稳地咳了两声,将那河灯接过,解释道:“都是尚香难缠,我逗她玩呢。”

然后孙策感觉腿上被挠了一下似的,孙尚香单手拿着河灯,单手抡着胳膊,又给她这个“为老不尊”的大哥腿上来了一拳。

最后周瑜手里就只剩下一盏荷花形状的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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