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非看着阿杨那双无神的眼睛,脸色非常不好。她正要凑近看个仔细,怎知膝盖才弯到一半,自己的手肘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钳住,她有些莫名地回头一看,竟是素来沉默寡言的苍狼。

苍狼是暗卫营出身,常年的厮杀早已将对危险的警觉刻进他的骨髓。眼前这个少年虽然看上去呆滞无神,可苍狼下意识觉得,那是一双正在等待猎物的眼睛——与他幼时在斗兽场中遇到的少数几个最终战胜猛兽的孩子,几乎一模一样。

闻非并不知晓苍狼内心的动荡,却也明白对方是在提醒自己。她走到阿杨跟前缓缓蹲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那少年就好似神游天外、看不到眼前事物一般毫无反应。

谢辰阳说他落入地牢的那夜,曾遇见过自称老猎户儿子的少年,当时的少年分明尚有神智,怎的才过去一天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闻非沉吟片刻,目光落到了阿杨放在双膝之上的手腕,正想要伸手摸个脉,阿然却忽的走了进来。

听客栈老板说,小姑娘是在西山的胡杨林边被老猎户捡到的,当时瘦得只有一把骨头。老猎户家中虽说也并不宽裕,可打猎为生的人户总不会饿着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只是不知为何,阿然被捡回来好几年过去了,却一直都是这般瘦小,就好似根本长不大。

阿然也就将将比方桌略高一点,她费力端着一个浸满油渍的木托盘,上面搁着一碗稀得像水的小米粥,还有一壶几乎全是茶梗泡出来的茶水。她踉踉跄跄地走到众人跟前,垫脚将托盘摆上去,随后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

“爹爹走了,家里没人喝茶,就只有这些了,大哥哥你们别嫌弃。”

王良连忙摆手道:“不会不会,这些就挺好的,你快休息下吧,别忙活了。”

阿然又端起那碗小米粥来到阿杨跟前,“哥哥饿了吧,这是阿然刚煮好的,你以前不是最爱喝阿然煮的小米粥吗,快尝尝!”

话音未落,方才一直双目放空、面容呆滞的人却霎时间满脸惊恐,额角的青筋暴起,眼眶通红,目眦具裂。

阿然好似被兄长的样子吓到了,赶忙转身放下粥,正当闻非以为小姑娘要被吓哭之时,阿然却忽的握住了阿杨颤抖的手,细声细语道:“哥哥别害怕,你已经回家了,你看,这是我们家呀,已经没事了……”

她每说一句,阿杨的脸色便难看一分,眼看着他的神情越来越可怖,王良终于看不下去了,将阿然拉到院子里,和声安慰着。

闻非从阿然走过来的时候就没有让位,一直维持着单膝蹲姿在阿杨跟前观察着。

阿然被王良拉走后,阿杨却没有恢复成原先那个双目无神的样子,反而视线一直黏在阿然身上,手指一下一下扣着自己的掌心。

苍狼显然也发现了几分端倪,往前迈了一步,恰好挡在闻非和阿然之间。

闻非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用感激的目光看了苍狼一眼。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阿杨,见对方并无攻击意图,便伸手将他的两只手掰开。也不知道他失踪期间经历什么,十根手指的指甲几乎都被磨损了一大半,方才被扣伤的掌心更是血肉模糊。

她从怀兜中取出金疮药,借着上药的机会,凑近闻了一下阿杨的手。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血腥气和金疮药的气味,竟没有沾染一丝开山花的气息。

闻非冷冷地瞥了阿杨一眼,只见他依旧呆呆地望着阿然离去的方向,对自己的伤势反复毫不知情。

若眼前这个身上毫无开山花痕迹的人真的是老猎户的儿子阿杨,那谢辰阳在游鱼舫地牢中见到的那个几乎被北陀秘药剥夺神智的少年是谁?

闻非用余光看了一下院外的阿然,小姑娘正兴致勃勃给王良介绍老猎户留下来的部分猎具,也好似丝毫没有收到惊吓。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看见自家失踪多日的兄长以那般惊恐的神色看着自己,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还能如此淡定地柔声安慰。

这个阿然,恐怕没有看上去这般简单。

*

谢辰阳跟在一大群男女老少身后,缓缓走在一条阴暗地道之中,地道长且陡,每走一步四面八方都回荡着阵阵脚步声的回音,从脚底传来的坚实触感而言,且不说这地道通往何处,大约是被精心整修过的。

从周围的回声判断,这地道应当是直接连接着游鱼舫地牢,地道中的空气比之游鱼舫地牢更加阴冷湿润,且在那股开山花的甜腻香气之外还夹杂了一股诡异的腥气。

几个时辰以前,吸取了药丸不好藏的经验,谢辰阳直接让闻非给自己扎了几针,好让他不受毒物熏香的影响。虽说效用只能维持六个时辰,但他觉得并无大碍,大不了到时候再把丹药吃了便是。

即便如此,在这股萦绕不散的腥气和周遭阵阵回音的影响下,谢辰阳总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催眠幻境之中,稍有不慎便会神思出离。他死死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肉,唯有这细密的痛楚方能给他换来一丝清明。

连他都尚且如此,更别说他身边这群早已成为北陀秘药傀儡的人们。

他所在的这一群人被分为男女两队,前方各自有一个身穿白袍、头戴面具的人带领着,其中一个正是那夜将谢辰阳投入地牢之中的朱右。而另一个长得跟朱右几乎一模一样,连说话的调子都是一般的阴阳怪气的家伙,虽说他并未说自己的名字,不过谢辰阳已经默默称呼那人为朱左了。

朱右和朱左分别捧着一盏形状奇诡的青铜灯,那灯身形似某种凶兽,尖嘴利齿,长舌垂下,舌根处正是灯芯燃烧之处。

这难道也是北陀人喜好的灯具形制……?

谢辰阳自问也算见多识广,可这种一般只有死人才会用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如今被两个身着白衣的大活人捧着,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形容枯槁、面无表情的人,实在是诡异至极。

这地道越走,便越发陡峭,原本脚底坚实的泥地变成了更为坚固的石砖,原本光秃秃的石壁上出现了连绵至远处的壁画,线条飘逸,画工决绝,色彩明艳却有不少斑驳脱落的部分,若非当初绘制时便用料不严,便是后续有人为破坏。

众人拐过一处弯道便行至一处高台,谢辰阳这才发现他们正身处一座地宫上方,距离他脚底下约莫三丈深处有一座宽阔的石台,上方摆着一个硕大的炼丹炉,丹炉下方的火焰烧得正旺。

谢辰阳本还在思索着这封闭的地宫中如何能有明火,甬道两侧的壁画却从平和大气的仙界奇观,变成了鬼魅阴森的妖魔伏诛,他忽的灵光一闪。

这是一座陵墓。

昏暗的甬道,墙上的壁画均是墓穴装饰,那诡异凶兽形状的灯,本当是明器,却不知为何被朱左和朱右直接拿来用了。还有底下深处那座放着炼丹炉的石台,原本应当是安放棺椁之所。

如此这周遭不合常理之处便都能说通了。

从这地宫的规制来看,应当是一座地位不低的王公贵族所有。然而谢辰阳这一路走来,根本看不到棺椁和其他陪葬明器的痕迹,更别说陵墓主人的信息。

谢辰阳从高台向下望去,只见下方的石台边上围了不少人,与他身旁的这群同样男女老少皆有,另外还有四名同朱左和朱右打扮相当的人,其中两个白衣人分别立在丹炉左右两侧,正在向人群分发着什么。

地宫中的光线实在太过昏暗,借助丹炉旁的一丝火光,谢辰阳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些灰褐色的、形似丹药的东西。

下方的人沉默着接了丹药便放入口中,跟着前方的白衣人走到一旁,然后随后下一个人依次上前,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动作一致,吞咽的声音和拖沓的脚步声回荡在地宫上方,简直比丧钟还要诡异可怖。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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