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能抓兔子,但它一顿并不能将之吃完。剩下的兔子如上了,它也很难啃动。

林雪君体贴地替它解决了这个难题,在它吃饱后赶过去将兔子接管,挂在了腰间。

当天铲雪回家后,虽然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林雪君还是将剩下的兔子分成四份,丢在锅里煮了一锅兔子汤。

汤放凉后,总是沃勒第一个喝,小小狼、糖豆和阿尔丘都没有意见。

林雪君便也顺着它们这个狼群的规矩,煮好放凉的肉先给沃勒,然后才给另外仨分发。

丢个垫子在炕前的地上,林雪君往上一坐便再也不想动了。

静静看着沃勒它们吃肉,她疲惫的身心渐渐放松下来。

沃勒吃饭后就想出门去凉快,转头看见林雪君,又忽然改变主意。巨大的狼爪稳稳落在水泥地面,转向后一步步走近林雪君。

噗通,它倒在她身边,后脑勺顶着她的腿,眼神朝她瞟了一眼,又转向另一边。

林雪君会意,笑着伸手抚摸它的身体。从鼻子尖,一路摸到尾巴尖,再从它的下巴,一路摸到它后爪肉垫。

沃勒热得张开嘴,随着呼吸一下一下地喘着散热。已经这样了,它却仍没有离开去凉快的室外的意思。

它好像看出她摸得很爽,在难得好心情地满足她。

林雪君揉了揉它脖子上的厚毛,小声跟它倾诉海东青捉兔子的英姿。

之前这只白鸟吃的肉丁,好多都是沃勒带着小小狼和阿尔丘它们捕猎回来的,如今沃勒总算也吃到海东青捕猎的肉了。

“你看,付出总会有回报的,不必心急,慢慢等,时间会给我们带来惊喜。”

她嗅了嗅大狼身上特殊的臭臭味道,一边想着回头要在雪地里给它们都洗洗澡,一边费力地站起身。

阿尔丘它们也吃完了肉,她不舍地拍拍大黑狼,是很想一直搂着它玩耍啦,但它怕热,又太臭,还是开门放它们去雪地里打滚吧。

因为驻地来了只猛禽,林雪君担心它会捕猎社员们的鸡鸭或小猪,又花钱请穆俊卿雕了些大型猛禽的木雕,画了眼睛插在鸡窝猪圈边,吓唬驱离海东青和其他森林里的肉食鸟类。

为了留住海东青,知青小院不能竖起这样的木雕,林雪君

边在小动物区架高的院墙和房顶直接拉了粗绳,30厘米一根的麻绳像个网一样穿插在小动物区上方。

麻绳上又挂上彩色的碎布,风一吹它们便迎风招展,也起到警示作用——这里有障碍物,不要往下飞冲。

不能飞冲也就不能捕猎,下面的小动物们便安全了。

再加上林雪君隔三差五往房顶的采食板上放食物,海东青饿不着,也就不会迎难而上地去在人类驻地里冒险。

安顿好这一切的过程,也还穿插着去冬牧场上铲雪的日常。自从海东青跟着人类捕猎到一次野兔后,便发现了这种配合的方法。

每次人群列阵出发,它便也在空中随行。

人们挥铲劳动,它便找一个高点,机警地注视四野。

这期间,除了它实在不饿的时候外,基本上铲雪的日子它都在。

起初一周,它还会出现俯冲方向偏差,没‘射’中的情况。

到第二周时,它的准度已经非常逼近百分百。

这期间,它一共追到了3只野兔,若干老鼠。在牧民们面前,它反复展现了自己捕猎小动物时的威风身手,得到颇多夸赞。

如今大家铲雪的区域已经越来越深入冬牧场,起初只要步行扛着铁锹出门就好,可附近的雪铲过了,渐渐便要骑着马往更远的方向走。

为了保护草场,保证明年的返青率,大家虽然很抗拒冷天出门,却仍总是咬着牙向风雪中挺进。

随着林雪君日常在邻居海东青面前闲逛,从未对它做出过攻击行为。加上每天当着海东青的面往采食板上放肉粒,以及之前救助时的朝夕相处,海东青的胆子越来越大。

近几日她才开始爬梯子,它便已经站在采食板上等候。

林雪君尝试着捏肉往它面前送,它虽然没有从她手上叼食,却也没有因为她伸手而被惊走。

在林雪君最近一次放置肉粒时,海东青从高空飞至,一阵风来,它翅膀微微偏斜,落点与它预估位置错开了一些距离——它扑棱着翅膀,竟落在了林雪君还没收回去的手臂上。

林雪君一动不敢动,幸亏冬天穿得厚,她并没有觉得它爪子抓得手臂痛,只感觉到它的重量,和它为了想要站稳而轻微的摇晃和调节。

怕惊到它

,林雪君连呼吸都屏住。

这一天,它在她手臂上站了近1分钟才落到采食点——对于她这个人和她的手,它几乎已经完全习惯了。

聪明的鸟。

在清扫院子外的路后,林雪君靠着大雪堆,转头兴奋地对仍一下一下铲雪的阿木古楞讲述了这件事。

阿木古楞听得吃惊,不敢置信地抬头冒出一句:“我艹!”

林雪君怔得抬头,仿佛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瞪向阿木古楞。

在相处的两年多时间里,他嘴巴里第一次冒出这个词。

已经长到像大人一样高的少年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脏话吓了一跳,大人们虽然常常说脏话,却是不让孩子讲的——即便已经开始干成人的活了,有时候比普通成年人干得还多,但他到底还没有成年。

现在孩子们跟吴老师还有知青们混在一起,大家除了受惊或者累坏了,一般都不讲脏话。阿木古楞最常跟林雪君他们一块,也一直没有这样的口癖,今天也不知是从哪里听到了这句,忽然就说出来了。

他紧张地看着林雪君,干咽一口。

林雪君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开口。

以为是训诫批评,却不想是重复的两个字:

“我艹!”

接着,她忽而一笑,满脸狡黠。

阿木古楞不害怕了,也跟着笑,又说了一句:“他妈的。”

林雪君便也道:“他妈的。”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个人便相对着大笑,笑了一会儿,林雪君又说:“草。”

阿木古楞遂也跟着说:“草。”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脸红,都因这粗俗的字而发窘尴尬,可这种情绪中又滋发出无以言表的刺激。

偷偷跟好朋友一起做坏事那种,羞愧又欲罢不能。

于是两张大红脸相对着,又一阵哈哈大笑。

大队长路过听到,颇想绕过雪堆去训诫两句,又忽而想到他们都已经是能独立做事、有决策力、判断力的大孩子了,不是可以随口斥责的小屁孩儿了。

便忍住。

好像长大了就可以说脏话,没有人会制止了,

怪不得越是小孩子,越要学着骂两句——小孩总想长大,

就像大人想回到儿时一样。

这天大家清掉自家院子和门前的雪后,照例要出门铲雪。

各个骑上马,扛上铁锹,像一队特殊的‘草原铁锹骑兵’一样出击。

他们越过放牧的同志和羊群,向更前方。

行至上次铲雪的边界后才纵身下马去铲雪。合群的骏马们凑成一群,自由地在人类附近漫步,它们寻找到雪薄的地方,便用灵巧的蹄子一下一下地刨,耐心地为一口好草而努力。

铲雪第一天时,每个人都累得像马上就要死了。但这件事坚持得久了,渐渐竟也能习惯。干活的女知青们不哭了,开始挥舞着铁铲与身边的男青年们试比高。

人类是很了不起的生物,韧性之强常常远超其自己的认知。

当林雪君不仅不累得想骂人,甚至开始感到振奋,感到上瘾,她知道自己跨过了健身中提到的那个边界,开始对痛苦麻木,反而能享受运动中分泌的内啡肽。

神奇的人类身体,神奇的造物。

连铲了十几下,肌肉兴奋,腰有些酸。她挺直了腰远眺,忽然瞧见一抹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的身影跃出雪层——一只白兔。

转头见海东青头正转向另一边,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兔子,她立即摘下手套,伸手在口中,大力吹了个极其响亮的口哨。

海东青立即转头,在林雪君挥手引起它注意又指向前方时,它终于注意到了远处正逃窜的兔子。

下一瞬,矛隼出击,‘鸟’无虚发。

大家在林雪君吹口哨时便抬起了头,他们看到海东青默契地飞扑向她手指的方向。

“不熬鹰还能跟海东青这么有默契,它能这么灵性地跟着,真是了不起。”赵得胜转头望向林雪君,由衷地感慨。

“哈哈哈。”林雪君得意地大笑,看着飞到远处高坡上撕食野兔的海东青,高兴地想:今晚沃勒它们又能蹭到海东青的兔子肉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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