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梁稚再醒来时,感觉自己已经退烧,拿温度计量了量,以作确认。
室内无人,她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去。
外头雨已经停了,云层也已散开,墨蓝天光里,一抹焰黄的残照。窗户开了一线,透过纱窗,飘进来带着泥腥味的潮湿空气。
梁稚歪靠着窗框吹了一会儿风,走出卧室。
“阿九?兰姨正在餐厅里忙碌,一抬头第一个发现了她,忙问,“你好些了吗?
梁稚点点头,看见客厅里坐着的楼问津闻声抬头看了过来。
兰姨拿纸巾擦一擦手,两步走上前去,“烧退了吗?
“退了。36.8度。
“那你先坐会儿,我马上给你盛粥喝。
梁稚朝餐桌走去。
经过楼问津身边时,他伸出手。
梁稚当做没看到,继续往前走,楼问津却倾身而来,将她手臂一捉。她没什么力气,轻易地被带到了他跟前。
他抬起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
梁稚忍耐了两秒钟,便将脑袋一偏,避开他的接触。
楼问津顿一顿,将手松开了,目光微敛,神情却还是淡的。
梁稚走去餐桌边坐下,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片刻,兰姨从厨房端来温热的粥和清淡小菜,叫她先吃,她去将床单被套换一换,免得睡起来不清爽。
梁稚不说话,低头喝粥,熬得很酽的青菜粥,十分熨帖。
喝到一半,门外忽的响起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梁稚朝玄关处望去,进来的是宝星,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竹篾提篮,宽面阔额的老先生。
梁稚正要开口,却听身后楼问津站了起来,朝着玄关走去。他停在那老先生面前,伸出手道:“劳烦您跑一趟,实在冒昧。
那老先生不大高兴的样子,并不与楼问津握手,语气更是不悦:“现在世道真是不一样了,什么事情都能拿钱解决。年轻人,你给了多少钱,才能说得动我们当家的,把撑门面的大师傅都外借了?
“自然是能配得上您的手艺与名声的价格。楼问津并不在意,收回手,朝里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老先生哼了一声。分明是被这话恭维到了,却又不乐意承认。
他换了鞋,走进屋里,问:“厨房在哪儿?
宝星忙说:“您跟我来。
老先生跟在宝星身后进了厨房,又将他赶了出来,将门阖上了。
梁稚实在
好奇便问宝星:“这是谁?请来做什么的?”
宝星笑说:“这是毓丰楼的大师傅最擅长做广式面点楼总请他过来做糖沙翁。”
梁稚诧异极了转头朝楼问津看去而他仍是那样一副无甚表情的模样。
半小时左右厨房门打开毓丰楼的大师傅端上刚刚出锅的糖沙翁拿竹编的小篮子盛着垫了一层隔热纸上面撒着细白的砂糖金灿灿的散发一股诱人甜香。
他被人拿钱“砸”来很不高兴但也不想砸了毓丰楼的招牌这四颗糖沙翁完全是毓丰楼的标准做法食材步骤分毫不差。
师傅递上筷子站到一旁去却忍不住去观察梁稚的表情。
梁稚夹上一颗糖沙翁送入嘴里刚出炉的还有些烫吃得她急忙哈了一口气待尝到那酥脆松软的味道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哦?令尊是同行。”师傅问道。
“以前开面档的兼卖一些小吃。他手艺一般没发到财所以就转行了。”
“好吃”二字于餐饮从业者是至上恭维待梁稚将四颗糖沙翁吃得一点不剩师傅脸色已是云销雨霁。
师傅收了餐具和厨房里剩余食材便准备告辞了。楼问津递上一封酬金称是“束脩”师傅本要生气这两个字倒让他没有发作临走前对梁稚说:“下回想吃什么请跟其他食客一样到毓丰楼点单你们这种做法换做他人早就被得罪了。”
梁稚忙说:“下次不会胡来了。”
宝星送师傅出门屋内安静下来。
梁稚捧着玻璃杯低头喝水那热气是淡薄的一缕她声音也轻得仿佛一缕雾气:“……楼问津我是不是这辈子也见不到我爸了。”
她那时候称想吃糖沙翁固然因为生病委屈可也不无趁机行使苦肉计的意思。
楼问津大费周章请来毓丰楼的人给她做糖沙翁却只字不提梁廷昭的事说明在他这里有些事可以妥协有些事一旦下了决定绝无撼动可能。
没有听见回答。
梁稚不抱希望倒也不曾灰心。她起身朝卧室走去准备去洗个澡。
身后传来楼问津平静的声音:“你写封信我会叫人转交。”
梁稚脚步一停飞快转头“……真的?”
楼问津却不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梁稚回到卧室走到窗边去打算将窗户关上往外一看不远处黑沉树影下一粒红色火星忽明忽暗
。
她盯着看了看,认出那模糊的一团影子,是楼问津在低头抽烟。
她没有立即关窗,长久地凝望着那一点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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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樱桃木的书桌上,满是揉作一团的废纸。
梁稚洗过澡,揿亮台灯,坐在桌前,给梁廷昭写信。
起初有满腹愁苦要同父亲抱怨,写了几行,又恐他无谓担心,便将信纸揉了,重新起笔。
反反复复,总不满意。
最后,耗尽半管墨水,却只得如下几行——
【爸:
今晚吃了糖沙翁,像您经常做的味道。
我来香港参加同窗婚礼,和维恩、茵姐姐都见了面。兰姨拿到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今后就可彻底摆脱那个混蛋了。
他们都很好,我也很好,家里一切由我照看,您不必太过牵念。
我不知道您现在生活怎样,但无论好与不好,请您奋楫砥砺,珍重身体。
阿九】
末尾想写一句再次见面的期许,最终还是作罢,她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的事,写下来给梁廷昭看,未免徒增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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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宝星往卧室那方看了又看,“楼总,可能得出发了。本来上午的会面推迟到晚上,对方已经不大高兴,要再迟到,恐怕……
楼问津抬腕看一看手表,拾起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起身,嘱咐兰姨:“阿九信要是写好了,你让她先收着,明早给我。
兰姨说“好。
“让她早些休息。他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
为方便同楼问津核对资料,宝星也坐后座。资料是从庇城出发之前便整理好的,今次不过再对照目录做最后核查。确认无误以后,宝星将资料按照目录顺序,重新封入牛皮纸档案袋中。
做完这些,宝星瞧了一眼楼问津,目光在他嘴唇上的伤口停了停,欲言又止。
楼问津掀了掀眼,“你是不是嫌这个工作干得太长久了。
宝星憋住笑,做个将嘴钉上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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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折了三折,封入信封,拿胶棒黏上封口,再写下“梁廷昭亲启几个字。梁稚拿着信,走出卧室,在客厅里没有看见楼问津的人影,问兰姨,说他十分钟前出门了,不知去了哪里。
梁稚冷哼一声,还能去哪里,恐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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