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幕果真领着林月城去了后宫花园中一角亭子里,此处春/色盎然生趣,河塘上几只水鸟凫水而过,花间蝶舞翩跹,桃红李白。两人就对着满园春/色烹茶谈心,期间,林月城难免会担忧宫殿上的情况,时不时地抬头眺望一方;程幕倒是丝毫不在意,兴致颇浓,一向温和内敛的人,竟多次在林月城面前露出爽朗舒心的笑声来。林月城心下狐疑,面上只装作不知,心不在焉地品着茶。
茶是闽中一带贡上的上好的春茶,团团茶饼在壶里慢慢散开,细小暗沉的茶叶渐渐透出层层绿意来,在水里沉浮不定。水是天上无根之水,许是沾了早春的冷气,一股热流沉入肺腑,胸中竟浮出丝丝凉意来,满口清冽茶香。
热茶入口,已然消除了多日来的疲惫。身心得到放松时,林月城又感到万分疲倦,眼皮沉重得睁不开眼,她努力张了许久,眼见对面的人影渐渐模糊,心头掠过一丝疑虑,却已没有空暇去思索,一头栽倒便睡下了。而她睡得却不踏实,脑中仍努力保留着一丝清明,挣扎着要起身,无奈使不出力,也只得作罢,不多时便有一双臂膀扶起了她,她感觉格外温暖舒心,向那怀里蹭了蹭,听闻耳边细细的交谈声,她已无力去听,便一觉睡了过去。
林月城不知这一觉睡去了多久,醒来时头昏脑沉,屋内灯火昏暗,却不知是何处。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桌边斟了茶壶中一杯茶解了渴,透过窗棂格子看了看黑沉沉冷寂寂的夜色,眯眼想了想,终于想起了在亭中发生了何事。
她体内本有精灵鱼血护身,寻常药物奈何不了她,思及睡前曾有过短暂复杂难明的心绪,她脑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
淮阴不醉!
崔莺歌自从替明素衣解酒后,王上便将她留在了宫中,特意将宫城外的一间园子开辟出来做了王室御用酒厂,自国内召集了众多知名的酿酒师,专司宫廷用酒;崔莺歌则被安排在了此处。崔莺歌自当年入住杜家,从褚芳莲那儿也学到了一些酿酒工艺和心得,在此也能谋得一份生计出路。
王上放任崔莺歌自由时,林月城尚且颇有微词,怕她又会心生歹念。况且,她手中有着淮阴不醉的秘方,任她在酒厂做活,无异于放任她继续为害。后来,她从王上口中得知,崔莺歌已将淮阴不醉的秘方交出,而这世间至毒之酒,若没有带有妖力的猫血作为引子,淮阴不醉就是普通的淮阴不醉,伤情才会醉,有法子可解酒。崔莺歌既已被道者封住了妖力,即便酿造出了淮阴不醉,也是毒不死人的。
自此之后,王上便将下令国内禁止酿造、珍藏淮阴不醉。
只是,林月城却不曾料到,淮阴不醉在民间销声匿迹,却出现在了这宫城中,出现在了颁发这项命令的王上手里。
林月城想不通王上为何要诱骗自己喝下淮阴不醉。醒来这些时候,始终不见林萧然;睡去前,她依恋的那个怀抱就是她爹爹的,她才会放下戒心安心地睡去,此时突然觉得惶恐不安。她将屋里屋后翻了个遍,才知自己如今是在怡香楼的一处院子里,这院中清静,是青娘接待安置贵客的院落,与前头纸醉金迷的楼阁是两个天地。院中长廊上灯笼随风而摇,灯火葳蕤,夜色下的树影如同鬼魅乱舞。抬眼的瞬间,灯火映照的屋宇上坐着黑衣墨发的孤寂少年,清寂的春夜凉风下,少年端然而坐,面容清俊,低头的刹那,漆黑的眼眸忽然亮如星辰,却始终平静无澜。
林月城紧蹙双眉,一步步走近,见他正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头,而后,向她缓缓地伸出一个手掌。林月城不知所指,正要开口询问,他已一脸认真地说道:“五日……你睡了五日。”
林月城心上一惊:她正要问他睡了多久呢?随即,她转口道:“少七,你与我老实说来,休得隐瞒!”
屋宇上的殷少七已缓缓起身,静静地俯视着林月城,徐徐开口说道:“数月前,常将军与舒清远在沙洲之地交战,因突遇沙尘天气,双方损失惨重,两方人马皆失了踪迹。北溟因受了舒清远的挑唆,经此一役虽歇了战事,却四处散布言论,煽动民意,言说王上当年欺臣骗婚一事,更是诋毁王上行为不检,与妖族异类为伍,不堪为人类之王。”
说起这些,殷少七有些愤愤不平,林月城也猜得到其中缘故。殷少七身为鹰族赤鸢,对人类贬低看低妖族异类终究会有些不平,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也不免有了逆反情绪,话语间多少有些不快。这样真实的殷少七,林月城极少见,却又不想见他这副模样,张口要说些什么,才发现自己站在人类的立场,说不出安慰他的话来。她不知道殷少七早年受过哪些磨难,却一直明白他对程幕除了敬爱,更多的是感激。这些年来,程幕实施的许多政策法令,对妖族异类格外开恩。起初,人类即便抗拒,多年来却与异族来往颇密,善待体贴异族的人类大有人在,各自相安无事久矣。
只是,此次经北溟这样挑唆,人心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林月城抬头看着殷少七孑然一身默然立于屋宇,那份孤独气息仿佛自他体内散出,与这浓浓夜色相融,茕茕然而孤于世。
林月城跃上屋顶,直面着殷少七,缓缓问道:“那你找前辈所为何事?”
殷少七道:“说到底,舒清远起兵造事,不过为当年婚姻一事。他无意中见到南平公主误以为是西岚公主,后经证实那正是世人心中染病身亡的南平公主,靠续命之法活在世间的南平公主。舒清远是念旧情的人,见了西岚公主的孪生姊姊,思及旧情,又派人去沙洲之地寻人,自然是寻不到他心上挂念的人。在此事上,王上的确欺了他。”
林月城深深地看着殷少七波澜不惊的脸,忽地生出一股凉意:“你知道的挺多,话也多了许多。”
殷少七垂下眼眸,忽地就笑了:“你信我的话么?”
林月城很少见殷少七露出笑容,即便笑了,也是转瞬即逝。此次,他依旧笑得清淡,眉宇间却染了悒色,落寞哀伤。她一向不明白殷少七的心思,却也知晓他的心思一如既往的单纯;她不让他隐瞒,他果真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对殷少七,她一直都信任。
此时,林月城也不着急了,拉着殷少七坐下后,又向他询问了当年事情的真相。殷少七许是开了头,此时倒也毫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听得林月城如在云端。
西岚公主离宫出走后,南平公主代妹远嫁北溟,程幕一直担心舒清远识破他的谎言后翻脸,忐忑不安地送新娘子出了城,之后却传来送亲队伍全部葬身沙洲之地的噩耗。
沙洲之地本是凶险之地,因北溟与各处来往频繁,也有了一条明确的路径,进入此地只需带上足够的粮食和水,雇上一只骆驼,寻常天气就能平安出入了。只是,沙洲之地最凶险的是变幻不定的天气,遇上沙尘天气,一不小心便会迷了路,若非有经验丰富的向导指引,一旦迷了路,短时日找不到出路,不是饿死渴死冻死,就是被沙地里的凶物吃掉。若择别条路进入北溟,也只能从沼泽之地出入,是个极凶险的路径,少有人问津。
北溟郡王迎娶一国公主,郡王自然早已派遣了迎亲队伍等候在此,队伍中不乏有经验的沙洲引路人。等送亲队伍一到,两队人马一会合,打点好一切,便进了沙洲。前两日,天气一直晴朗,无风无沙,走得十分顺当。谁知夜里歇息时,突然起了雾,这在沙洲这干旱的地方十分罕见,当地人便说这是妖物在作祟,不可轻举妄动,待雾散了再行动。
沙漠里的夜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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