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的奏折的确激起了深远的影响。探知确切消息之后,《大典》的安危便格外惹人担忧。穆祺思虑再三,决定加快文献整理的进度。他不但命管家挑选名帖,还亲笔给归先生写信,表示邀请贤才的诚意。

但历史总有些意料不到的巧合。困顿京中的归震川收到了这封全然意料之外的书信,但吃惊之余却并没有什么被勋贵施以青目的狂喜。他小心送别国公府的下人,犹豫片刻,还是敲开了隔壁的客房:

“刚峰兄!润莲兄!”

客房里的两个男子都站了起来,拱手与归先生见礼。归先生寒暄了两句,便将穆国公世子的信递了过去。

“想不到小弟竟能遇到这样的垂青!”简单解释之后,归先生长长叹息:“世子的措辞很诚恳,又是亲笔相邀,我倒难推辞了。”

黑瘦的男子接过了信件,简单过目后便放在了一边。震川先生说得不错,仅从书信的笔迹判断,这便绝不是清客相公的代笔,而决计是勋贵子弟的亲笔——写这么一手烂字的清客相公,是绝对混不到这碗饭吃的。

当然,就算是在众多不学无术的勋贵子弟之中,这一手烂字也实在是够惊人了。海刚峰都不忍多看。

“穆国公府在京中的风评还好,似乎也没有仗势欺人的事情。”海刚峰道:“京城居,大不易。震川兄能在彼处谋一份差事,也甚为妥当啊。”

一旁的王润莲笑了:“‘甚为妥当’四个字,未免也太轻描淡写了。刚峰兄久在南疆,可能不大晓得京中的局势。如今的穆国公穆家,可是国朝一等一的勋贵!先代的勋业姑且不谈,当初圣上由安陆迁往京中继承大统,可就是由上一代穆国公,世子的祖父带队护送的!”

王润莲当了几年京官,消息到底要灵通些。而且也很能摸清老道士的脾胃:寻常的清廉勤恳公正忠义,未必放在飞玄真君的眼里;但当初随行护驾的情分,却是轻易抹杀不得,必定要大加褒奖的。

众所周知,真君即位几十年来,除跳大神修仙以外,基本就干了三件大事:证明自己是正统继承;认自己的亲爹当爹;吃武宗皇帝的绝户饭,踹孝宗张太后的寡妇门。穆国公一脉与真君念兹在兹的前两项大事紧密相连,又怎能不简在帝心,飞黄腾达?

在座的几位都不迂腐。当然知道

这等的勋贵世家是多么大的助力。归震川少年得志

但归震川却很有些为难:“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听说穆国公世子行事颇异于常人恐怕不好相处。”

归家为昆山世族如今虽已落魄到底还有些探问的人脉。实际上震川先生所谓“异于常人”已经是相当委婉了按京中上层流传的说法穆国公世子怎么叫异于常人?那纯粹就是“不可理喻”!

海刚峰不太明白:

“有何特异之处?”

震川先生不太愿意背后议论人但还是叹了口气:“京中都说这位世子很喜欢与巫医百工之人厮混常常将铁匠、花匠、织工请入府中做什么‘试点’实在不太成体统。本来举止失当也就罢了偏偏他入值内朝也常有失礼之举。”

他左右望了一望低声开口:“两位知道‘戊中七谏’么?”

三年之前陕西华县地动死伤甚为惨重。七名台谏官同时上奏请求皇帝节省开支赈济灾民罢省斋醮、宫观等糜费的工程奏章沉痛激烈大大触动了飞玄真君的逆鳞。所谓面刺寡人之过罪当诛灭九族;闫分宜顺杆而上指使御史罗织罪名污蔑七人结党营私狂言詈骂大逆不道措辞凌厉之至。

闫阁老能攀附到现在这个地位靠的也不仅仅是一手舔功。由他亲自组织的攻势既刁钻又恶毒根本无从抵御。朝廷论辩之时闫分宜一方慷慨陈词气势如虹仅仅数次交锋已经要给七人扣上犯上作乱、将尽灭族的罪名。结果随侍在侧的穆国公世子嗷一声号叫忽而晕厥坐倒倒把恶狠狠围观的老道士吓了一大跳。

“……圣上命太医将人救醒世子却又痛哭流涕说自己看到闫阁老这么公忠体国事事为君朝廷着想事事愤君父之概实在是万分感动居然不小心栽了下去。”归震川道:“当时他越哭越厉害还叽叽咕咕又说之前不懂事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拳拳忠爱什么叫古仁人之心;之后一定要三省己身向闫阁老学习向闫阁老致敬又连连说什么‘太伟大了闫阁老!’、‘阁老的恩情还不完!’之类。闫阁老……闫阁老当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闫党私下

里舔阁老是一回事,公开发癫舔阁老又是另一回事。至于“公正廉明云云,大概连闫分宜自己都要绷不太住。

再说,闫阁老才刚刚痛斥完政敌结党,现在莫名其妙跳出个人来烧爆了他的热灶,这话还能怎么接?

眼见闫分宜张口结舌,被这混乱场面搞得言语不能,皇上气得拂袖而去,再不理论,那七位的罪名便仅止于罢官流放,一条性命也就侥幸保住了。

这样的闹剧,当然让满朝上下叹为观止,流言至今仍有流传;但穆国公府的关系实在太硬,皇帝怎么也不能料理国公的独子;最后也就是殿前失仪,罚俸一年,禁足了事。这件事闹大之后,穆国公世子声名广布,那风评也就可想而知了。

王润莲与海刚峰听得目瞪口呆,终于深刻体会到了所谓的“异于常人。但短暂沉默之后,海刚峰还是开口了:

“这位穆国公世子与‘戊中七谏’,或者闫阁老之间……

“绝无交集。归震川摇了摇头:“京中上下都知道,穆国公府从不见外官。

正因为“绝无交集,穆国公世子才会被朝廷公评为“不可理喻——正常人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表演嘛!

海刚峰思索了片刻,却又仔细看了看世子亲笔写就的那封书信,努力辨认难以恭维的笔迹。

“……依我的看法,人言也未必全然可信。

·

许少湖呻·吟一声,终于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房顶。围在身侧的家人仆役立刻哀哀哭泣,长子许云岩更是膝行上前,低声叫唤:

“爹,爹!

许少湖并未答话,而是迅速在被窝里一伸手,探了探自己的下半身。许阁老宦海沉浮数十年,心性刚硬迥异常人;即使在惊骇绝伦行将昏迷的最后一刻,许阁老也凭经验做出了最正确的处置——他果断把书册塞进了□□里。

如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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