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正月刚过了十五。

东北某省会江城还很寒冷,一喘气儿就是一串湿润的白雾,和着冷风刺得脸颊生疼。

这地界儿就是这样,在漫长的冬季里,连呼吸都带了凛冽的味道。

涂翡顺着人群下了火车。

当刺骨清冽的空气袭来,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寒气瞬间贯穿天灵盖。

她扯了下帽子,拎着行李在雪地上站定,一时失神。

她身前是列车涌下的人潮,南腔北调和熟悉的口音混杂在一起,大包小裹的往站外走;身后则是各趟列车,带着独特的轰鸣,缓缓而来或者缓缓而去。

很快,熙熙攘攘的人潮消散,冰冷的温度穿透棉衣,她笑了起来。

这是家的味道。

“同志,需要帮忙吗?”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民警大步走向她,粗狂的嗓门和熟稔的大碴子味儿隔着风雪传来。

涂翡回神:“这就出站。辛苦了。”

说着,她敬了个军礼。

民警立正敬礼,眼睛炯炯有神:“为人民服务!”

涂翡不再耽搁,出站坐上电车,一路向北。

电车上人也不多,却很拥挤。行李是一方面,每个人身上都很臃肿的棉袄是另一方面——似乎一回身,脸就能陷入某个大姐绵软的袄子中。

她就一个军绿色的旅行包,放在脚边。将脸贴在没结霜的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车外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城。

行人、马夫、板车、货物,协奏出城市的喧嚣。

若是置身于此,便会有种置身于人群中的另类安宁。可经过残酷的战争,陌生人群的吵闹与呼吸,只会让涂翡瞬间紧绷起来,生怕窜出来一个敌人朝人群扔下炸弹。

只是此刻回家的喜悦压倒了一切神经性反应。

.

涂翡家在江城北疆区,镇北街道宁字片。那地方原来是个小村镇,解放后随着城市的建设规划,被扩入了主城区。

不过,她家算不得本地居民。

她出生在东北解放前夕,因为缺少药品,母亲生她的时候就去了。在那之前,涂家几口人都是义勇军。

虽有个军队的名头,实际上就是没人管没人支援的自建抗争队伍,驻地都在人烟稀少的山里。

在艰苦的抗战之后,她爹进了四野,爷爷进了北疆区轴承厂保卫科,奶奶在附近医院工作,随着家属区建成,他们就在镇北街道安了家。

只是家庭人丁渐落,到现在,涂家只剩下她和爷爷两个人了。

电车个把小时进了北疆区,在终点站下车,再步行二十多分钟就到了镇北街道的辖区。哦不,现在是镇北城市公社。

镇北公社内有个贯穿了南北、东西的十字街,除此之外,还有东一、东二、西一、西二道街,在整齐的规划中,落座了几处工厂、几所学校、住宅区、商铺……

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拐两个弯儿,就到了宁字片。这一片胡同的名字都以宁字开头,涂翡家就在宁罗胡同24号。

她轻车熟路地拐进胡同。

哪怕再过几十年,她依旧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家门。如果这片平房还在的话。

胡同里迎面过来一个端着搪瓷盆的妇人,她忍不住看了几眼涂翡,大概是觉着眼熟,但又不敢认。

涂翡停下来,笑了下:“白婶,我是小翡!”

白婶惊叫了一声,连忙走上前,打量她半响,到底没夸出来什么,只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隔着棉袄感受到骨头,鼻头又是一酸:

“哎,这得六七年没见着你了,变化太大了,整得我都不敢认了!这孩子咋瘦成这样呢,部队没给你吃饱?这回回来还走不走?”

上次省亲回来涂翡没见几个人,算起来从入伍起她就没见过白婶了,六年。

涂翡也知自己变化大,对婶子的各种情绪接受良好,她眼神柔和了很多:“嗯,不走了。你这端着盆子去哪,赶紧去吧,咱回头再聊。”

白婶是与她家隔了两家的邻居,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和她关系很好。

告别了白婶,涂翡的表情又淡了去,倒不是装模作样,只是近乡情怯。

这个时间,工人还没下班,学生也没放学,外面又冷,路上她除了白婶再没遇到谁。

走近家门就听见院里老涂在院子里劈柴,还唱着《大刀进行曲》。门前涂翡停了几秒,推开家门,‘吱呀’一声。

入眼的是个不算大的院子,墙边的柴火垛摆放得整整齐齐。

冬天的小菜园除了雪别无他物,只有一条清扫干净的小路,路两旁堆成了雪堆。

站在小园中央的老头清瘦,精神矍铄,脊背还算挺拔,只是满头白发。

他背对着大门正在劈柴,歌声铿锵有力:“大刀,向着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听见动静,本要劈下的斧头轻飘飘落到木头上,只留下一道浅痕,老头转过头来。

他看见了涂翡。

俩人安静地对视了两秒,涂翡打破宁静:“爷,我回来了。”

一句话让俩人红了眼眶。

涂希芳看着又瘦又黑但眼神坚毅的孙女,把嗓子眼里的哽咽憋了回去,云淡风轻地放下斧头:

“回来就行。走,爷给你包饺子去。我挑了一颗最好的酸菜!”

说着他大手一挥,脱下干活穿的破棉袄,转身进屋,顺便擦了一下差点流出来的眼泪。

好不容易挺过了抗战,结果小儿子死在了抗美援朝的战场,这次,他差点以为他孙女要死在抗美援越的战场了。

还好,人回来了,活着回来的。

涂翡看着老头几乎全白的头发,突然觉得就这么退伍也挺好。

她知道,虽然远离了战场,但她离家越来越近了。在战场上她一往无前,但自回了军区,她就觉得愧对老涂。

老涂今年65,早从轴承厂退休了。虽然一个人的生活条件还不错,但他唯一的亲人远在边关,在这个多子多福的时代,外人只会觉得他可怜。

一进门就是外屋地,灶台边上放着一盆油汪汪的猪肉酸菜馅,大豆油和猪肉量都很足,酸菜的酸味格外刺激人的味蕾,特别是涂翡这个在越南熬了两年的人的味蕾。

涂翡这会也乐了,哪还有其他的情绪。

这可是饺子啊,酸菜馅儿的!

老涂瞥了她一眼,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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