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今日登基为帝的不是武曌而是李旭轮,面对先帝才被送葬离开洛阳的情况,这些陈设在外的礼乐之器,大多是设而不奏。

可今日又有谁敢妄言非议这些庆贺之声,是不该从此地发出的。

大唐的第三位天子已被葬于思陵,种种生前身后之事,都已随着谥号的敲定被盖棺定论,留在这东都洛阳统治者姓武,而不姓李。

当她还是天后的时候,就已能和天皇平起平坐、执掌朝纲,如今也更不可能会被什么孝道和夫妻关系所裹挟。

白事既已被洛阳彻底挪开,那这该奏的礼乐,就绝不能有任何一点削减。

但这登基典礼上有别于历代帝王登基的,又何止是礼乐而已!

冬日的天穹,亮起来得要比平日里更晚一些。

那些起的要比平日上朝还更早一些的官员,顺着灯火开道,抵达了登基大典的场地。

借着周遭的灯火,不少官员在闲来无事的四处打量中,忽然发觉了个特殊的身影。

李昭德离得近一些,直接冲到了那人的面前,连忙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郝处俊身为礼部的重要官员,在圣神皇帝的登基典礼前自然该当继续查漏补缺,也负责这其中各项流程的把控。

前几日在前朝几乎没见到他的踪影,自然谁都得觉得,他是因登基典礼太过重要,没有时间分心在其他的事务之上。

但在此刻,众人却发觉,情况和他们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他不该在此地的。

郝处俊的脸色里透着一股疲惫之态,低声回道:“陛下有令,此次登基大典并不由礼部负责,而是由一个新部门主持。”

“尚仪局中的女官此前协助过陛下主持亲蚕礼,协助过迎接大军凯旋的典礼,现在和珠英学士一并协办登基大典,改名春官。”

春夏秋冬的春,以礼部相关的事务作为季节之始!

“那你这几日……”

郝处俊懒得接话。

当年他还在敬怀太子身边的时候,便和当时的天后发生龃龉,那现在被以这等方式剔除出权力中心,相比于那些已经被清算身死的,居然还能算得上是幸运之人。

陛下以各方来贺之人甚多,鸿胪寺缺少人手为由,将他给调了过去。

这才是为何,他在近期少有出现在朝堂之上。

他朝着天边看去,只觉上苍似乎都在为这出典礼赐福,否则为何那些游动的云影间,已经透出了一抹霞光。

而这场注定要在史册上占据开天辟地位置的登基典礼,又怎么可能让一个曾经指摘过天后礼数的人来一并办理。

他也有一种特殊的直觉:这出典礼之上,提前告知于群臣的事情太少了,少到极有可能还隐藏着什么要命的消息。

可他能做什么!

天皇过世,敬怀太子过世,雍王反叛被杀,和他关系尚可的一个个本能当政的人,都已融入了黄土,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在此刻充当起一个参与仪式的观众而已!

就连拂菻、大食、新罗、南诏、突厥的使臣,都比他的分量重得多。

没看和他有着相似处境的裴炎,当日还敢在朝堂之上建议尽快迎立李旭轮为太子,现在也只敢沉默着站在一边了吗?

更让他清楚自己处境的,是他看到此刻有一支队伍正在从他的面前经过。

那是一支手持长枪的宫人戍卫队伍。

她们今日身着红衣,在周遭仍旧点着的灯火之中,像是一盏盏稍暗一点的灯烛,却随时可以爆发出更为绚烂的火光。

她们既是今日典礼之上的卫队,又何尝不是顶在他们这些朝臣背后的利刃,随时能够夺走他们的性命。

郝处俊刚想到这里,就忽然听见了一句高声的宣唱:“请百官移驾三坛。”

三坛?什么三坛?

感到疑惑的,何止是这位被迫出局的礼部官员,还有其他官员。

有一个声音倒是在他们挪动脚步之前给他们解了惑。

“三坛,自然是天坛、地坛和社稷坛。新君登基,理当告祭天地,以示顺应天命。既然此次登基是在洛阳而非长安,这三座祭坛自然该当重新修缮,有什么问题吗?只是将这三座修建在了洛阳城中罢了。”

众人回头,就见说话之人,正是接过了将作大匠官职的马长曦,而在她身边,还有一个对于朝臣来说格外熟悉的面孔。

姜恪快步上前,将这个面露尴尬之色的家伙,从后面抓了出来:“您这是致仕之后重新被启用了?”

阎立本扯了扯嘴角,又朝着马长曦所在

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这算不算是还需要保密的内容,只能又往刘仁轨那头看了一眼,满是控诉之色。

随即低声回道:“没有官复原职,参与设计些东西罢了。

他参与设计的,正是那三座祭坛。

它们被设置在了乾元殿后的空地之上,在这几月之间以极快的速度完善建成,也即将成为圣神皇帝踏上登基之路,在典礼上途经的第一个地方。

不仅如此,这三座祭坛的位置还有另外的一座建筑,也会在正式登基之后应运而生。

哪怕它现在还只是存在于阎立本和其他工匠的设计图册之上,但这座明堂的存在,势必会代表着东都洛阳进入新的阶段。

“等等……人群之中忽然有人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颤声开口问道,“天坛地坛与社稷坛在此,那太庙呢?

历任天子即位之前,在朝会大殿受命之前,都会向着太庙告祭,现在怎么就忽略过去了这个步骤!

但很快又有另外一个声音答道:“太庙——不是在长安吗?

不错,李唐的太庙在长安。

那这洛阳大典,自然不可能有敬告太庙的步骤了。

当群臣挪步前往天坛之前的时候,人群中有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圣神皇帝只是作为一个王朝的过渡,也只是想要过一把权力的瘾头,又或者是为了继续铲除怀有异心的李唐宗室,这才选择了自己去做这个皇帝。

他们更无法说服自己,放在东都即位,只是为了和在长安登基相比退让一步。

一个没有和太庙关联的登基典礼,便不止在皇帝的姓氏上与李唐有别,还在另外的一处要紧之地,撇开了其中的关联。

那分明就是要在先帝所遗留的朝堂余烬之上另起炉灶,建立一个崭新的属于武曌的时代!

可天下宗亲之中,最有能力反对她称帝的,已经被她相当果断地放在了太子的位置上,能有资格有名头也有胆量出兵的,已经被基本杀了个干净,唯独剩下的,只是一些安分守己、并无本事的人。

不错,他们这些朝臣当然也可以起兵,打着为先帝讨还公道的名头也好,为敬怀太子申诉冤屈也罢,总之也不是不能折腾出这样的一遭。

可他们若是不想做这

新朝的臣子多得是有人想坐在这个位置上。

更何况在安定这位太子出兵讨贼的时候那些人为何会这般兵败如山倒难道已不能说明一些问题了吗?

天下民心已有了选择。

他们最终还是只能一个个挪动脚步在并未中断的乐声中站在了天坛之下。

而相比于这些死气沉沉的李唐朝臣无论是那批圣神皇帝门生还是另外一支走来的队伍都在诠释着何为鼎盛风光。

圣神皇帝的车驾到了!

先行开道的骑兵之中为首之人正是今日衮服加身的太子殿下。

谁都能看得到比起此前的献俘比起早年间的金甲告捷太庙她在今日的眉眼飞扬之色远胜从前。

毕竟这新的一个元月初一也正是她二十周岁整的生日。

她的母亲坐到那个万众瞩目的皇位之上成为天下的领袖开启一个崭新的时代

当她朝着这三座祭坛望去的时候她也忍不住想到了当年封禅泰山时候的景象。

阿娘所担任的亚献位置只能在从泰山下来之后于附属神山之上告祭后土可现在不同了。

那三座祭坛所代表的天地社稷全都归她所有。

以及在她之后的后来之人。

这登基大典的流程对于朝臣来说是完全保密的对已回到洛阳将近一个月时间的武清月来说却绝不是。

在这座祭坛前后她来来回回地走了数次便足以确保在停下策马而前的脚步后是由她先自马背上下来再是圣神皇帝走下车舆太和礼乐的声音会在此刻转到放轻的间奏。

圣神皇帝的脚步一步步往前迈出在越过了她的身位十八步时由武清月接过一旁的三牲酒水祭礼而后以相同的步调跟上前方陛下的脚步。

也恰在圣神皇帝登上天台的最上一层她的太子也站在了阶梯的起步。

三层阶梯各层九步是为天坛。

这洛阳的地势并不高也不似彼时的泰山之巅能看到山下浮云流转。

可谁又能说圣神皇帝此刻的举目四望间不能以一句“一览众山小”来形容。

……

颜真定只恨自己没能将自己的笔杆

子打磨得再锋利一点要不然为何会在这个她本应该奋笔疾书的时候却觉自己竟是忽然有些词穷不知该当如何才能如同她前年上交的那份答卷一般用更为客观的笔墨记录下这场登基典礼之上的每一步。

她已经在前阵子因为拂菻的使臣到来听到了好友参与进外邦战事之中的战绩。

可惜韦淳还在域外没能及时折返要随同船队之中的其他人慢慢撤兵而回那场突然爆发在外头的海战也不是中原的史官能够亲自看到的东西。

但这份战报让人热血沸腾今日的盛景更是点燃了人心中一些本难以抒发出来的情绪。

她看不到那场海战却能看到新君的登基也何其有幸能够记载下这样的一幕。

但也不知在她在郑夫人在女史团队之中到底谁能做到对眼前的景象能够按捺住自己的溢美之词。

无论是站在天坛之上尽显天子气度的圣神皇帝还是此刻一步步走上阶梯作为血脉相连继承者的太子都太过出色了也正在将一个振聋发聩的消息传递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它势必会随着登基的消息正式公告天下成为将更多人唤醒的信号。

这个女主天下的时代要开始了。

……

武曌自武清月的手中接过了第一杯酒将其倾倒在了地上。

礼乐在方才忽然高亢的奏鸣过后

她在此刻的开口也就能够清清楚楚地传递到天坛之下众人的耳中。

在这声音传递上天地社稷三坛和周遭的宫墙都做了些手脚不过也大概没人会专门留意到这一点因为他们已经听到了圣神皇帝的那句话在这一刻夺去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敬告上苍非至公无以主天下非至德无以临四海恳请玄穹降祚启我国运。”

武曌挺直着腰背举起的酒樽上正被照落了第一道破开云层的日光。

但哪怕说的是恳请上天赐予福祉在这位新君的表现中也完全看不出一点希冀于上天垂怜的意思。

毕竟她能从太宗皇帝的才人一步步走到今天所依靠的从来都不是运气也不是什么天神赐予而是她自己走出的一步又一步。

她需要的只是一句

名正言顺的祭天拉开今日这出登基的真正帷幕。

在她的近处有着对她来说最为重要的臂膀助力也让她有这个底气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一点目光看向近处的朝臣

正看到这新年的日光变得越来越明亮夺目照耀在这东都的大地之上。

天亮了。

但今日的天亮不是被那解除宵禁的晨鼓所唤醒而是被她这一句改朝换代的誓词。

【玄穹降祚启我国运。】

这个国不是李唐的国而是武周的国!

她也随即朝着第二个祭坛走去没有任何一点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天坛之下的官员仿佛直到看到了这人影的移动才突然被人唤醒了过来在彼此相望之间还能看到几分苦笑。

先前的猜测终于在圣神皇帝的第一句祝告之中变成了现实。

李唐已经覆灭在了当日的宗亲逼宫、皇帝殡天之中剩下的余灰也因那一出出玩闹一般的起兵变成了被冬日冷风肆意吹散的东西。

现在他们唯一的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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