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筝抬头,玄青交领长衫的男子正站在自己身前微微侧头看着自己。冬日凛冽的寒光趁着风雪照在他腰间的蹀躞带和护腕上,折射出沉沉的冷意。
叶筝看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沉着中带着究问,坦率,却势在必得。
她收回目光,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对,朋友。”
蓝辙跟在她身后,“身手如此好,又一心为你的朋友,叶大夫不介绍一番?”
叶筝想了想,终究是停下了脚步。她回身,正面向蓝辙,“蓝将军,罗先生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并不想跟你们有纠葛的事吧?”
蓝辙不语。
“这半个多月,我未曾问过你们任何,我也希望你们,不要过问我任何。”叶筝定定地看着他,“那位少爷的病已经好了,你们可以离开这里了。从此后,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们没有关系,互不相干。”
蓝辙站在当地,依旧不语。只是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看着她转身离去,看着她渐行渐远,看着她慢慢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雪逐渐下的密了,细碎的雪花粒子也逐渐落成大片大片的鹅毛。叶筝只一个小小的衣服包裹,另一个快要见底的糖罐子,因此她想冒雪回家。
林斯言同她一道站在廊下,“叶大夫何必这么忙着走,雪天路滑,等到雪停再走也不迟。”
叶筝单肩背着布包,双手抱着糖罐子,侧身看一眼林斯言怀里帮她抱着的医药箱子,“这会儿地皮刚沾湿,还认得出路。再过些时候,雪盖了路,再走就难行了。”
林斯言看着漫天风雪,心中明白叶筝今天其实走不了。纵然她走了,过不了一会儿,只怕是还要再回来。“叶大夫,你多日未曾回家,只怕家中并无吃食,不如等明天你同我一道去一趟集市,我们一起买点东西回来,顺道送你回家?”
听及此,叶筝抬起头向远方望去。
林斯言的话说到点子上了,她不能没有吃的,回家后自己也难能亲手做出来些可口的饭菜……要不要再留一晚呢?
“叶大夫若真想今晚就睡在家里,我倒有个折中的法子。”
见叶筝看他,林斯言继续说,“天已过午,叶大夫不如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届时雪已停,饭已饱,再回家去也无挂碍是不是?待明日天晴日好,我再邀你去集市备点吃食,可使得?”
这实在是——一个无法让叶筝拒绝的选择。
然而未能等到开始准备晚饭,叶筝就听见小院门口一声女子的惊呼,而后是一阵不大的慌乱嘈杂之音。但这嘈乱也不过几息,片刻过后,就只剩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叶筝推开一条窗户缝,看见四个卫兵抬着一个木架子正急急往堂屋内走。木架子上躺着的那个脸色煞白,唇上无一丝血色的男子,堪堪正是今天早上叶筝宣布已经全然病愈的纪林风。
紧跟在一行人之后的,是董辉辉和明柯,董辉辉按剑而行,脸色十分沉重。但看那姓明的,倒不显得多么紧张慌乱。
随在最后的,是蓝辙。
叶筝看见他站在门口跟露出来一角粉色裙裾的人说着什么,待他静静地点了两下头后,那片嫩粉色的裙角便悄然飘离。
雪落得洋洋洒洒的小院中,蓝辙站在门头下,折身,将沉静的目光投向半开的窗户。
那里,是一个明明偷看偷听却坦然无惧的女子。
她眸光清明,面无表情,那视线好像落在了他身上,又好像透过他,落在了门外堆雪的荒野上。
又是一阵着急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到堂屋廊下便停住了,“叶大夫,快来看看纪郎将!”
是林斯言。
对上他的目光,叶筝恍惚间好像明白为什么他一定要留自己吃晚饭了。
进得堂屋,看见纪林风煞白的脸,又见他身上头上满是未化尽的雪痕,她耐不住“啧”了一声,问林斯言这是怎么回事。
刚问出口,她想起来自己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他们家里只剩下林斯言和一众小士兵在看门。于是她转身,看向刚踏进堂屋门槛的蓝辙,“蓝将军好本事,我今天上午治好的人,你下午就又给弄坏了。”
蓝辙只掸了掸身上落的雪,“劳烦叶大夫。”
话语间却没有丝毫歉疚之意。
叶筝无语,收回斜抱着的双臂走向床上的病人,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不只是在外冻着了这么简单的事。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叶筝抓出来纪林风的手腕把脉。把着把着,不解的目光就投向了靠窗坐着的蓝辙身上。
蓝辙意识到她在看他,瞥一眼明柯,示意他们可以带人出去了。
等人都走净了,蓝辙才开口:“叶大夫有什么话,可以问了。”
叶筝掀开被子,将纪林风的手丢回去,“你跟他有仇?”
“叶大夫玩笑了。”
天寒,蓝辙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慢慢饮着。
叶筝撇嘴,“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好好的人,非得给吓出来一身毛病。看他年纪还小,只怕你回京,他爹少不了收拾你。”
这话说得有些近,蓝辙抬眸看她,“叶大夫想得还真是长远。”
“长远不长远的,不也就是这一年多的事儿吗?”叶筝笑着看他,“我今天在村口跟你说了,这小少爷好了咱们便各自走各自的路,我不打扰你们,你们也别为难我。这倒好,刚治好的人,你扭脸就给我吓成这样,怎么,蓝将军这是不舍得我走?”
蓝辙不语,只是手上,放下了啜饮的热茶。
“临近年关了,我想回家好好过个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蓝将军。”叶筝扭头,看向昏迷的纪林风。
“自然。”蓝辙微微笑,“林风好了,叶大夫自然就能回去了。”
啧。
又说废话。
叶筝站起身,正视他,“我不想知道你今天对他做了什么,我只要知道这种早上治好下午你就给搞病的事,是日后常有,还是仅此一次?”
蓝辙扬唇,笑意中带着点好笑,又带着点探究,“叶大夫,不管是如何,你都得留在这里治好他,这有什么问题吗?你这样问,又有何用?有何意义?”
好,这便是非拘着她的意思了。
蓝辙又道:“还是说,你要让你那位‘朋友’,来大展身手,将我们尽数打倒,以示你是不可招惹的人物?”
再抬眸,叶筝眼中已少了往日的茫然和无谓,她斜眸望着他,仿佛一头在思考如何对猎物下口的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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