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确实管得严,叶家姐妹来做客,马车刚进二门,凌波故意笑着问接待的婆子:“怎么不见你家小侯爷?”

婆子也笑:“小姐放心,侯爷已经打过了。”

魏元帅本名叫作魏瀚海,是没落的军功世家出身,和沈碧微的外祖父勇国公爷还有半师之份,但功劳差了点,勇老国公是开疆辟土的功劳,他是打退了北戎的进犯,所以封侯也是到顶了。

元帅进了京,就不再称帅了,凌波见这婆子机灵,改口快,就多看了她两眼,见她衣着打扮都是京中时兴的模样,皮肤也细嫩,没有边关的风霜之色,看来是魏夫人进京后再找的管家娘子,旁边还带了个大丫鬟,和她有些挂相,估计是姑姪母女之类的。

京中的大丫鬟,最好的自然是家生子,知根知底,主仆同心,有时候是比血脉亲人还近的关系。但比这更好的,就是管家娘子的女儿。

世上至亲莫过于母女,京中管家娘子,都是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人精,半生的智慧,多少人情世故、京中秘辛,只会倾囊相授给自己的女儿,这是真正的“家学渊源”了。再或是姑姪姨甥之间,也会认真教诲。

就连凌波身边也是一样,虽然小柳儿聪慧机变,凌波出门带她最多。但以后真正培养管家,还是杨花稳重睿智,得了杨娘子的真传。

今日也是一样,跟着凌波下轿子的还是小柳儿,她活脱脱是凌波肚子里的蛔虫,见凌波对这管家娘子满意,立刻笑道:“奴婢小柳儿,不知道姑姑如何称呼?”

“姑娘折煞我了,我姓黄,是京中人氏,承蒙侯爷夫人看得起,聘我来替他们管管家事。”

“原来是黄姑姑。”小柳儿立刻嘴甜叫道。

凌波笑而不语,她是闺阁小姐,一时兴起问一两句管家娘子没事,要真一来一回和别人家的管家娘子对上话了,也难免显得不自重。好在小柳儿机灵,使个眼色,自有别的大丫鬟落在后面,和黄娘子身边的那个长得像她的丫鬟搭话了。

等到她们进厅堂时,丫鬟已经上来,附耳告诉凌波:“是刘尚书夫人的陪房,刘尚书贬到衡州去了,临走放出许多仆人,她们家也得了自由身,如今赁在城北住着,丈夫死了,魏夫人怜悯她,让她带着女儿一起来做事。”

凌波“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其实一路进来,她也看出来魏家这次上京的匆忙了。首先这处院子位置就不好,京中高门大户都在城南,就是住不下,也至少在城东,这处院子却已经靠近城北了,虽然大点,但附近住的都是寻常人家,况且也太破败了。多半是魏夫人随魏元帅一起上京,拖儿带女,到了就得现住进去,所以也没有机会细细挑了,只得遇到什么就是什么了。

地方既大,更不好收拾,外院一片破败,内院虽然竭力收拾过了,也仍然凋敝。这待客的厅堂,像是临时收拾出来的,桌椅是旧物,椅靠桌围是新的,但却是市卖的粗糙货,一般的世家家里都有几个做针线的人,东西做出来不说漂不漂亮,质感是不会差的。

茶是好茶,多半是应酬来往收的礼物,茶盅却不好,点心更不好,也是市卖的,仆人四五个,上茶的丫鬟,廊下烧茶的丫鬟,庭下的粗使婆子,都不像边疆带回来的旧人,配合起来更是混乱。想也知道,军中是不带女眷的,魏元帅虽然能带家小,但估计女眷也都习惯了自力更生,没有什么人伺候的。

其实凌波也知道,这次拜访有点强人所难了——听说魏夫人进京时身体就有点不好,不然不会花信宴第一宴就不来,让魏乐水一个人来了。

但此时不借题发挥,更待何时?倒不是真为了收拾魏禹山,而是赶在长公主殿下主持花信宴之前,看看这边的情况,知道崔景煜是怎么回事,才好有进一步的动作。

她们能等,卢文茵姐妹可不准备等,梅花宴一结束,卢文茵就约下了来魏家拜访,刚好就在今天。就是她们今天不来,魏夫人也是歇不成的。魏家如今是侯府,客人往来,多少趋炎附势的人上门拉拢。京中向来是夫妻齐心,大人们拜访魏元帅,夫人们自然去后院拜访魏夫人,称病也避不掉的。

但魏夫人多半是真病了,黄娘子看着丫鬟斟完茶,立刻上来告罪:“夫人说她怠慢小姐们了,请小姐们恕罪,由尹夫人陪着喝茶吧。”

凌波心中还在问“哪个尹夫人”,等到来人挑帘出来一看,顿时笑了。

但还是清澜和她最熟,一见,立刻惊喜地起身笑道:“云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来人也笑着和她拉手相见,道:“清澜姐姐,别来无恙?”

傅云蕊名字虽美,其实生得不过中上姿色,性格温婉平和,和当初叶韩卢三甲的风光相比,自然是不及,事实上,她也不是花信宴上最出色的那一拨,而是中上游的位置。

但她和清澜关系好,却不是因为花信宴的关系。

魏元帅当年还是魏将军时,有两个出色的弟子,一个是后来者居上的崔景煜,如今封侯,自不必说。还有一个,是自幼带在身边的战友之子,叫作尹鸿煊,连名字也和崔景煜成了对照。两人年纪相仿,崔景煜武艺、兵法、出身、相貌,都在他之上,当年惊才绝艳的天策校尉,在花信宴上也曾大出风头。

尹鸿煊则不过寻常,他家世普通,不像崔景煜是沉寂的军功世家,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北疆会再起战事,也不知道这场战事会造就这样一批出色的新贵。太平盛世,别说尹鸿煊这样的普通将士,就是魏元帅当年,在京中也没什么地位。

但傅云蕊那时候在花信宴,就和尹鸿煊互相看中了,提亲、定亲,当年就成婚,跟随他远走边疆,四年后衣锦荣归,虽然没能封侯,但一个诰命是少不了的。眼看着就是一段红颜慧眼识英雄的佳话了。

但不知道是心情使然还是怎么的,凌波看她,总觉得有点憔悴。虽然知道边疆风沙大,但四年后的神采,也与当初花信宴上那满心憧憬的少女模样不再相同了。

阿措倒看不出来这许多,只觉得她是个好脾气的妇人,只是有些疲惫,但总是笑微微的,而且和清澜姐姐也确实是好。两人拉着手互看了一会儿,傅云蕊道:“清澜姐姐瘦多了。”

“云蕊也瘦了。”清澜也道,伸手怜惜地替她掖了掖头发,傅云蕊的眼睛一红,又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穿绸缎的大袖衫,是华贵的,只是略微有点过时,看得出是当年陪嫁里的,大概在边疆没有机会穿过,仍然如新。面皮粗糙了,微微有点晒红了,北疆的风沙和太阳,晒出来的颜色不是黝黑,而是一种粗糙的干黄色,总觉得像冬天皴坏了一样,因为这缘故,妆粉也不服帖。但她的神色中自有一股温润恬和,这四年的时间没有虚度。

“瞧瞧我这记性。”她这才想起来:“快把阿蛮抱来,给清澜姐姐看看。”

她身边跟着的老妈子连忙去了,不一会儿,抱来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子,眉眼像她,脸架子像尹鸿煊,更显得精致可爱。

这下连凌波也坐不住了,燕燕更是早就上来了,叶家姐妹都上来逗孩子玩,各自都送了一样礼物,清澜送的小金镯子,凌波送了一把平安锁,燕燕都给了吉祥如意的金锭子。阿措因为是新客,反而收了傅云蕊的礼物。

厅内顿时热闹起来,连茶也没人喝了,还是黄娘子上来笑着催促道:“尹少夫人,快别玩了,厨房那边还等着问菜单呢。”

傅云蕊这才想起来,慌张起身,她性情虽好,才干却一般,京中的宴席是办不太明白的。

“夫人病得很重么?怎么要请你来看菜单?”清澜担忧地问。

“姐姐别怕,夫人的病不碍事的,只是伤了腰,久坐不得,所以躺着养病,我这次回京来,就是住在夫人这里,互相有个照应,我们在杨林城也是这样住的,一个大院子,十来家都住在一起,鸿煊他们出去打仗了,我们女眷互相照应着,孩子都在一起玩,跟亲兄弟姊妹似的。姐姐怎么忘了?当初魏夫人跟我们说边疆的生活,我还和姐姐约定了,到时候咱们要住一起呢。”傅云蕊抱着孩子,对清澜道。

多诛心。

即使是阿措,也感受到了那一瞬间时光的重量。

四年前的花信宴,板上钉钉的婚事,连婚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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