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怀愫

第二日一早,常管事亲自到濯缨阁。

立在门外恭声道:“老爷说三姑娘辛苦,往后多一个哥儿身边要添什么人用什么东西都凭三姑娘作主,每岁再多给三姑娘拨五百两银子当零花。”

“还有姑娘的嫁妆银子,两万两是置办东西用的,老爷吩咐今日送到夫人院中去。”

“这是现银票一万,还有一万,得等过些时日。”

常管事手里捧着银票匣子,先来濯缨阁再去和心园,是请朝华派身边人一道跟过去点收。

隔着细竹帘栊,常福只能隐隐看见屋中的人影。

三姑娘坐在明间的圆桌边裁剪着什么,桌边还有个小男孩儿,手上握着风车,紧紧挨在她腿边。

朝华放下手上做了一半的布老虎,声音隔帘缓缓传出:“劳烦常管事了。”

常福满面是笑:“老爷吩咐,不敢怠慢,怎么敢说劳烦。”

“保哥儿来了,往后多的事儿要劳动常管事。”朝华一说话,保哥儿就握着竹风车,走到帘子边,隔着细竹好奇打量常福。

常福本就恭着的身子更弯低几分,给保哥儿行礼。

朝华往老虎身子里塞了些棉花,余光看见常福恭顺的身形,嘴角微微勾起。

保哥儿脆生生问:“你是谁啊?”才来一天,濯缨阁的人他几乎已经认全了,他没见过常福,所以好奇。

朝华乐见保哥儿活泼胆大,年纪小的孩子便是这点更强些。

她一面往布老虎中塞棉花一面告诉保哥儿:“这是常管事,是家里的管事,以后你想要什么就告诉他。”

保哥儿学舌:“常管事好。”

常福本就弯下的腰弯得更低了:“不敢受不敢受,哥儿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想要的,只管吩咐我。”

保哥儿扭头看向姐姐,丫头婆子们便已经教会他,有什么事要得到姐姐的允许。

朝华冲他一颔首,他扭过头对常福笑:“好。”

朝华抬眉叫了声甘棠:“甘棠,你跟常管事去。”甘棠掀帘出去,跟在常管事身后去和心园送银票。

人一走,阮妈妈就叹:“到底是不一样啊。”

“哥儿才来,常管事就亲自过来回事了,以往可少有。”

朝华的身边有了纪恒当管事,就不可能再倚重第二个管事。

常福这些年对东院一直恪守本分,不得罪也不讨好。恭敬是恭敬的,但也只是明面上不出错。

要论旁的,他跟罗姨娘的来往更密。

这些在容朝华刚学管家时就已经知道,大伯母剖给她听:“两边要是不分干净,就有空子可钻。但两边一旦分得干净,就是养虎为患了。

猪肉过手,哪有不沾油的?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西院若全交给罗姨娘来打理,难保不喂大了她。

大伯母抚着朝华的脑袋心中叹息,老夫人的意思是三弟房中得有个“知冷知热的,房里人打理爷们的日常衣食再寻常不过。

她告诉朝华:“牛马牲畜都是一样,眼前有吃的,就会先吃眼前的。

母亲重病时,只有殷家跟来的人才真心为娘忧虑焦心。容家的下人们早早就开始办起寿材装裹,裁剪白布预备着扎白腰带了。

朝华没想太久,决定划墙而治。

阮妈妈几人一向当常福是老爷身边的管事,又是老管事的儿子,端个不偏不移的架子也是正常的。

谁能想到,保哥儿不过才来,常管事的脚步就迈过云-墙,踏进了东院。

甚至不必收买打动,他自己就来了。

朝华笑看了阮妈妈一眼:“往后,会来的更勤。

芸苓笑着道:“今儿一早,老宅送东西来了。

虽离开祠堂上名还有一段日子,但容老夫人点过头,楚氏当天就为三房新立了帐目。

容家不论男女,每月的月例银子都是一样的。女孩子大了有脂粉簪环的零花,男孩儿也一样有去书院的笔墨费用。

今日一大早,老宅就把保哥儿这一季的月例银送了过来,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各房各人预备的礼物。

多是些小金锁小手镯和长生锞子之类的,孩子四岁,眼看将要开蒙,族中兄长们个个都送了笔墨纸砚来。

妹妹们送的是针线,只有一日的功夫,那些小鞋子小衣裳当然不是她们亲手赶出来的,但朝华十分领她们的情意。

老宅送月例来,说明老太太已经认了过继。

而这个孩子又养在东院,朝华往后是要出嫁的,纪管事要么跟着去,要么留下

继续当夫人的陪房管事。

三房小少爷身边,往后还是要用容家的管事。

常福就是想到这些才来示好了。

朝华缓缓收针,看看,这就是差别。

父亲对母亲再上心,也还得有一个养在母亲名下的嗣子,才能镇得住西院那些墙头草。

“甘棠姐姐已经按房头把礼都记在册上了,还有五姑娘那边的,一大早差百灵把东西送到月洞门,是我去收的,统共有三盒。”

“一盒是问夫人安,一盒是问姑娘扭伤了脚可好些,最后一盒是给哥儿的。”

永秀送的礼当然要比别房的姐妹更厚几分,除了两件男孩的衣裳,还有一块金锁片,一对金脚镯和一匣子玩具。

芸苓细看过了,锁片上有吉祥话,脚镯上刻着祥云纹,全都是新的。

“应是一早办来的。”

朝华颔首:“我这边的礼送了吗?”

永秀在香会受了惊吓,作为姐姐这是该有的礼数。

“昨儿夜里就送过去了,一盒燕窝,一对朱砂串儿,两只安神的香包。”都是压惊的东西。

朝华点点头,甘棠芸苓跟她最久,这些事早就练出来了,不会出错。

芸苓禀报完又略带忧心道:“西院已经在预备春宴了。”连芸苓都觉得奇怪,这样大的事罗姨娘竟就这么认了?

早些年姑娘还小的时候,罗姨娘明里暗里可没少使绊子。

如今罗姨娘不仅认了,还一清早就忙着开库房收拾成套的瓷器待客用。

这回的春宴专到外头请了厨司上门来做菜,席面上六菜十六碟,加四点四热,水阁里摆戏每桌也有八点。

“罗姨娘那头还打发人送了水牌戏牌过来,请姑娘勾点。”

每套司厨班子都各有擅长做的大菜小菜点心,办席之前请主家勾点菜肴,到了日子只须主家备下几缸水,连柴都由司厨班子担过来。

这回别苑春宴,大席八两,小席四两,每一桌客人是十二两的例。

朝华心知罗姨娘还有后手,她手里拿着那个布老虎,保哥儿绕着桌子跑了一圈又一圈,趴回到她腿上,眼巴巴盯着她缝老虎额上的“王”字儿。

朝华望着保哥儿嘴角一翘:“不急,马上就缝好了。”

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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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针,保哥儿拿着老虎到廊下玩。

朝华收起针线:“净尘师太快到了么?

“算着时辰该到了。一清早派船去接的,来去共二九水路,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让阮妈妈看着保哥儿,朝华亲自到别苑渡头去接净尘师太。

今日湖上风大,刚到渡头边,风便吹得她裙袂翻飞。

“姑娘,要不要到后头亭子里等?湖面上远远是有船摇过来,隔得太远瞧不清是不是容家的船,真划过来还有好一会儿。

“不可。

净尘师太既是母亲的救命恩人,又是她半个师父,岂能坐在亭中等。

朝华矗立在春苇之间,遥望远舟。

沈聿站在小舟船头,船越摇越近,水岸边苇芽初生,在一片轻红淡黄间有道淡绿色身影玉立其中。

沈聿止不住心头轻跳。

白菘奇道:“公子,有人接咱们哎?

沈聿并未答话,水波轻荡,舟身上下,那抹淡绿越来越近。

一眼望去,乾坤皆春。

等船近了,芸苓微惊:“姑娘,是沈家公子,姑娘要不要回去?因是自家宅院渡头,出来接船便没备帏帽,此时去取也来不及了。

传到西院,唯恐被罗姨娘作文章。

朝华望了湖面一眼,沈聿船后那只才是净尘师太坐的船。两只船船形相同,这才认错。

没想到沈聿也是今日回来。

朝华立住了没动:“不必,春宴那日本也要见的。上巳节时年轻男女踏青游春本就是正常交际。

等周边那道淡绿影子越来越近时,沈聿惊觉自己一直盯着岸上的人,他将目光错开。

待船只泊靠岸边,那道绿影依旧站在那里没动,反是沈聿步子踌躇,缓缓向前去。

一条长木栈道,一人在水一人在岸。

中间隔着渌水芦芽,白云绿萍。

朝华先动了,她拢着宽袖走向沈聿。

沈聿微直住身体,以为她等在渡头是有话要说。二人在木栈道的正中间相会,又错身而过。

朝华对他只是微侧了侧头,步子不停,轻声唤道:“沈公子。

沈聿早就见过朝华,朝华却是第一次见他。

匆匆一瞥,只看见他

眉目生得清俊。虽是书生但剑眉藏锋气质倒不像是书生。

沈聿只觉她双目明澈目光往他身上一转不由自主施礼回答:“容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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