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危急的时刻,五条悟却只感到喉头干涩,这种情绪,哪怕在得知杰发动了百鬼夜行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过。

大概是他打心底里知道他和杰早就已经走上了不同的两条路,他们迟早会刀兵相向。

可这次不同……

贺茂忠行早已离去,他已经没什么需要做的了,菅原道真怨灵的封印已成定局,至少,留给这对师徒一个安静的空间。

贺茂元光顺着五条悟的搀扶狠狠攥住了他的胳膊,眼睛亮的惊人。

“呐,悟。”

五条悟眸光颇有些暗淡,贺茂元光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事。

他笑了,笑的格外痛快,有一种得偿所愿的解脱,“再教给你最后一堂课吧。”

五条悟并不想听这家伙满口在他看来的鬼话,“喂,老头子,告诉我你和大天狗究竟是什么情况吧?”

但贺茂元光却并不回答,自顾自的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离别总是人生的主题,你不必介怀于此。亲人,师徒,夫妻,终有离别的一日,你也该放下过去,珍惜当下,留待明日。”

五条悟心中难免讶异,他自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的情绪,居然被贺茂元光早早就发觉了。

他确实无法坦然放下过去的一切,可也知道自己如今身处此方世界,也是被迫与过去断了个干净。

不过夜深人静,他总会忍不住思考若自己更加细心一点,是否就会察觉羂索的阴谋诡计。

贺茂元光却并不等五条悟仔细揣摩,他继而看着身后被束缚着的怨灵,又思及五条悟的性格,在心中深深地叹息。

“菅公死后,诸国瘟疫横行,旱涝并举,无不令人心惊恐惧。”

五条悟回神,听到贺茂元光的话,不明白他为何突兀转移这个话题,“你在说什么啊?”

贺茂元光迎着五条悟不解的神情,呵呵笑着道:“这一切皆是因为遭到藤原时平大人的陷害,被贬斥流放九州后的结果。”

“你是要我与那些达官贵人们虚与委蛇吗?”

“不。”贺茂元光有时候觉得五条悟榆木脑袋,总是能看懂一点,却无法看的通透。

“此处封印,非你不可。”他一字一顿,说的吃力,却异常清晰,“远离朝堂吧,悟,以驻守此地的名义,若想外出,需报备给当权者就好。”

贺茂元光的眼睛逐渐无神,可他嘴角喃喃自语,“以此为准,可保你一生无忧。”

似乎话里话外早就预见了天皇也不会继续在位多久了。

宇多上皇如今依旧活着,甚至于与菅原道真关系密切,当年菅原道真遭诬陷,多年不曾管事的宇多上皇难得出现,为其说情,但结果并不理想。

活着的时候就传位的传统一直都有,或许贺茂元光猜测经过这次事件,当今天皇会效仿宇多上皇的做法,出家为僧,将天皇的位置交给年幼的孩子。

这样似乎也算是合理。

贺茂忠行以占卜闻名于世,预见一些什么不可说之事,并没有什么可让人怀疑的,即使过程含糊不清,可结果早已注定。

五条悟脑子一片空白,看着贺茂元光身体逐渐软倒,终于支撑不住的倒在他的怀中时,五条悟还未曾从这场变故中回神。

就像突然见到已经死去的夏油杰尸体活生生站在他面前那样。

随着贺茂元光生机的消逝,束缚开始变的脆弱,那怨灵又一次行动起来。

五条悟被那威压唤回了神志,到底还是如贺茂元光所期望的那样,他一把抓住延伸进尸体之中的金绳,骤然加大了灵力的输出。

这骤然的无比巨大的灵力将怨灵拉扯扑倒在地,令其动弹不得。

而怨灵的身下,仿佛有人拿着毛笔描摹,一笔一划画出了一个独特的符号,那符号见所未见,贺茂忠行远远看着,猜想或许是独属于五条悟的符咒纹路。

四瓣四边长菱形的实体围绕着怨灵旋转,蓝色的微光并不夺目,却轻柔无比,那从最边上延伸的线条将四个菱形连接在了一起,紧接着外围同样有一个圆包裹住了整个图案。

随着那纹路的形成,北野整片地方开始震动,与八个方向的阵眼相互呼应,射出的光芒笼罩天际。

金色的丝线逐渐被蓝色所替代,一点一点的将其拉入那封印阵中,怨灵的身体逐步下降,仿佛所在的地方有一个洞窟,可以容纳它整个身躯似的。

结果是那么的干脆利落,可过程却无比煎熬,当一切尘埃落定时,五条悟只抱着贺茂元光的尸体出神。

东风起,吹拂过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带走最后一丝残秽痕迹。

“当年菅公启程时,正值梅花扑鼻的时节,那时也正好是东风,菅公便写下那首令人不忘的和歌。”

贺茂忠行走上前,看着一语不发的五条悟,“想必你也听说过那首和歌。”

东风吹,梅香满人间,纵然无主,勿忘春来到。

五条悟正要抱着尸体回转京都,将贺茂元光的尸首交给贺茂元和时,杜鹃鸟不知何时出现在此,清脆悦耳的啼叫着。

五条悟顿了顿,这时的他才转过头去打量这一片废墟。

杜鹃被视作迎魂的冥界之鸟。

是为了迎接谁呢?被封印的菅公怨灵,还是为此搭上一条性命的贺茂元光?

五条悟不清楚,但他明白,他从此就需要镇守在这里了。

北野的一切都显得荒凉而无人烟,与千年以后的场景天差地别,五条悟想起年幼时每年都会去往天满宫,在族中长老们一声声烦人的念叨里走完祭祀祖先的流程。

而每当结束仪式后的夜晚,他都会带上一节短笛,悄摸摸坐在本家庭院的石阶旁,吹一首即兴的曲子,旋律如何根本是吹过就忘,但曲调随性,或喜或悲,纷杂又显得无拘无束。

族中也知道下任族长是个任性的性子,不喜人多,于是便搬的远远的,倒是方便他晚上那般自娱自乐,也无人搅扰。

塘中偶尔会跃出几条观赏鱼,这个时候他就会从口袋中掏出偷偷从宴席桌上装回来吃剩的点心渣,随意撒进去,看池中的鱼争相扑食。

或许他也是在期待惹恼那些族老们一边隐忍怒气指责他不知规矩,一边又不得不仰仗他的力量苟活的样子。

但他如今想来,自己或许再也没有了这样的兴致。

天满宫的过往不过史书中匆匆一笔,却承载了多少人的悲欢?当这一切息息相关到和自己紧密难分时,他又会有多少兴致大半夜迎着菅原道真口中的东风,径自吹笛,以音乐做伴?

五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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