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老人们上山勘察地形,考虑如何建桥的时候,穆俊卿也跟上了。
大家量了当下的河宽,预计了接下来几个月河流可能会拓宽的幅度,大致算了个数据,便准备回去找陈木匠选木材搭桥。
穆俊卿跃跃欲试想负责这个建桥的工作,回生产队后跟着开了半个小时的会才忽然发现,大队长根本没准备建什么复杂的桥,大家就是规划着在两岸被水推出来的土脊上搭几个用榫卯结构固定在一起的木板——踩着能过河,就算是桥了。
穆俊卿看着自己面前铺着的本子里画好的设计图,眼中的亮光又黯淡下来。
回到木匠房后,他一边陪着陈木匠锯木头做桥板,一边想着自己画的拱桥设计图,结果一分神就把手剌了道口子。
“你去卫生员那整点药粉涂上,包一下吧。”陈木匠见穆俊卿冲洗过伤口就想继续干活,皱眉走过去推了推穆俊卿的肩膀,“没关系,这木板桥好搞,我自己一会儿就弄好了。”
穆俊卿谢过师父,转身出了木匠房。
一边走一边想事儿,抬头忽然发现自己没走到卫生员家,反而拐到了知青小院。
他站在院子门口,望着在地上垫个坐垫,正按着狐狸给它伤口换药的林雪君背影。
“不要乱动!”在狐狸被弄疼张嘴嗷嗷叫着欲咬人时,林雪君伸出手指头指着狐狸的鼻子,低声斥喝。
狐狸耳朵往后一背,当即不敢呲牙乱叫了。
说它胆子小吧,它现在都不怎么怕林雪君、衣秀玉和阿木古楞这仨天天在它面前出现的人了。
但说它胆子大嘛,它又没什么反击积极性。每次见到沃勒和灰风它们过来嗅闻,小狐狸都压着身体伏低做小,极其没骨气。被人类训斥拍屁股也完全不反抗,只要你声音大一点,它立即飞机耳夹尾巴变老实。
果然除了大体的本能外,每个动物都有自己特殊的个性。
见狐狸乖了,林雪君从兜里掏出一小粒肉塞它嘴里。
它当即吧唧吧唧嚼肉,背过身将后腿完全送给林雪君,任她随便‘玩’了。
林雪君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把它背上越发蓬松起来的红毛。
最近跟它熟悉了,观察得仔细,才发现这家伙是条‘赤渐层’——毛毛里面是浅米
色的,毛尖尖才变成橙红。
这东西要是好养,后世养狐狸的人肯定很多,颜值真的顶。可惜狐狸个性强,情绪丰富,不如傻狗和乖猫好照顾。
穆俊卿目光又从跟狐狸互动的林雪君背上转向整个院子,这里里外外被丰富起来、建设起来的一切,都是靠林雪君的努力慢慢积累出来的。
如今大家尊重她,需要她,认同她,她也获得了许多别人奢望不来的东西——生产队和草原局两份工资,各个报社出版社的大量‘稿费’,想做什么事便有大批人支持的自由和权力……
可这一切也不是到了生产队就拥有的,甚至在刚来到草原上时,她人都是发烧昏迷的。
那她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穆俊卿想起母牛难产的那个雪夜,她裹着毯子站在人群中,忽然说她可以试试。
在其他人质疑声中,她没有犹豫,极力争取到了试一次的机会。
一个机会的成功,换来多一点的信任,于是又有了更多的机会。
她珍惜每一次机会,竭尽全力将那些落到她身上、她争取到的事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这才渐渐积累起自己的口碑,慢慢行至如今的程度。
现在,林同志是全内蒙的工作标兵,是大队长甚至社长在许多事上的依仗。
屋舍城市非一日建成,但要想建,得有勇气去争取,有能力去承接。
在大队需要拖拉机手时,孟天霞敢去试;
在母牛难产时,林雪君敢去承担母牛和牛犊的生死重责;
在研究员来指导大家割苜蓿时,林雪君敢于据理力争,要求留草至少5cm;
在多个生产队牲畜染病时,林雪君挺身而出提起‘寄生虫病’的推论,推动大家按照寄生虫病区治疗……
一桩桩一件件,哪有什么重要工作是自然而然到你手上的啊?
哪有什么人能一出场就获得全场支持配合,被信赖被尊重呢。
都是闯来的,挣来的罢了。
心里忽然涌上热血,穆俊卿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要去找大队长争取建桥资格。
林雪君给狐狸包扎好,站起身撑着腰转头,瞧见到穆俊卿背影,开口道:“哎,你来了咋不喊我?”
穆俊卿这才想起自己是出来干啥的,盯了她
几秒后举起右手,问:“你这里有杀菌药吗?手刮了个口子。”
“要缝合吗?”林雪君迎过来,见伤口有三四厘米那么长,便拽着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缝两针吗?”
“不用了,抹点药包扎一下就行。”穆俊卿坐在桌边,在林雪君帮他清洗伤口抹药的时候,忍着疼跟她分享了自己要建座拱桥的想法。
林雪君听了很是支持。
给穆俊卿包扎好伤口后,她陪着一起往大队长家赶。
几分钟后,大队长召集了生产队里的牧民老代表和干事开会。
穆俊卿坐在长桌边,在纸上画出河流边的情况,开口道:
“水位到雨季的时候会上涨,我们现在建桥使用的宽度和高度只是预计。
“万一水位宽度和高度超出预期,那么木桥就会浸泡在水中,不断被冲刷,很快就会腐朽,我们就白做了。
“而且平桥搭在两岸推堆出的土上,水位起伏的过程中,会常常有漫过桥身的时候。衣同志他们要过桥去后山,很可能还是要踩水。
“所以我建议建一架更大一点的,宽一些的拱桥。用木头和水泥混做两岸基底,再架木桩搭做拱桥。”
穆俊卿将自己的图纸摆出来,接着道:
“虽然费事耗材,但这桥建好了应该能用三五年不成问题。
“大家去后山采菌菇、捕猎、采野果榛子、种草药、采草药都可以过这个桥。
“到了冬天,即便后山积雪,这座桥也还能走,不会出现平桥也被雪盖住,找不到桥,没注意到河,不小心踩塌冰面,掉进河水中的情况。
“有了这个桥之后,我们还可以挖渠引流,让山上的几条小溪汇聚到这条河里,让它稳定地做大河。再挖渠到我们后山种的田地里,做我们的浇灌河。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每年根据后山溪流情况重新给农田挖水渠了。”
穆俊卿说罢,又接着指了指自己画的驻地示意图,接着道:
“这条河最终会绕过红松林这边汇入草原上的莫日格勒河,它无论拓宽成多大的河流,都不会危害我们的驻地。而且一旦截流了其他溪水,就再也不会出现小溪把我们上山的坡路冲成烂泥地的情况——”
穆俊卿一项项地说汇流后建拱桥的好
处,大家听着也渐渐生出向往。
往年社员们总是嫌弃后山化雪后、雨季一直到入秋,都会有无数小溪往山下驻地里流,上山的路常常被冲烂。再加上山上的溪水总是带泥土下来,泥土沉积在驻地主路两侧的水渠里,年年都要拓宽,烦不胜烦。
如果山上那些溪流都能汇到大河里,又有大拱桥存在而不怕河太大会截断大家上山的路,那真的一劳永逸诶。
而且如果这条河能成为稳定的大河,以后大家就不用年年从不同的小溪里挖渠引流了。
踩着拱形的高出河面的桥过河,离水远,一点不会被河水溅到,水位就算上升,也只会没过桥柱桥庄子,而不会沾湿鞋裤。
“问题是,穆同志从没建过桥,能搞成功吗?”
“是啊,万一人走在桥上,桥塌了,那不是很危险嘛。”
“而且耗费这么多木材和水泥,还要好几个劳动力跟着干好几天吧。”
“等拱桥建好之前,衣同志都不能去后山。春天来得很快的,桥建好了再去后山,草都长出来了,再拔草那得多大的工作量啊。”
说到底,穆同志的想法都还停留在漂亮话阶段,能不能成功可不好说。
拱桥要是好造,大家不都建拱桥了嘛,谁还用木板搭桥啊。不就是难建,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穆俊卿捏着图纸,想了会儿道:“我用木板杂料建过小型的拱桥,自己踩在上面也不会塌。”
他回答的声音不由地小了许多。
大队长几人交换了个眼神,都有点不敢让穆俊卿尝试。
一年之计在于春,大家一堆工作要搞。草原上动物尸体的清除已经调走了好几个青壮,再调几个跟着穆俊卿去造拱桥,那耕地、播种、扩渠等许多工作都会人手不足。
更何况好木材耗费了,很可能建不成。就算建成了,也可能会塌,那更糟糕。
林雪君见大队长似乎要开口拒绝了,念头一转,忽然插言道:“大队长,如果我们生产队能培养出一位建筑师,说不定不只能造拱桥,还能造二层的小楼。”
林雪君捞过穆俊卿的笔记本,将他在上面画的各种设计图纸展示给大家:
“穆同志一直在读各种建筑学书籍,他其实已经画过许多建筑的图纸了,不止
是拱桥,还有两层的木屋、更大更高也更漂亮的牛棚马圈、长排的宿舍房、去后山的土坡路改石阶路……”
穆俊卿的视线从自己的本子转向林雪君,胸腔里滚过一阵热风,吹得他四肢百骸都滚烫了起来。
林雪君放下穆俊卿的本子,接着道:
“我在木匠房见到过穆同志造的小拱桥、小亭子、小塔、模型二层楼房,如果都能成功,我们驻地的社员们就能住上小楼了。
“那么在我们缺人手考虑招领更多知青时,就不必为驻地区域土地有限,要再砍树扩张平土建屋的事犯愁了。我们可以建小楼,造漂亮的房子,接纳更多的社员。
“大队长,给穆同志一次锻炼的机会吧。
“陈木匠的木板桥也快做好了,不如先架上用。同时穆同志在木板桥下游再选个址造个拱桥。我们双管齐下,做两手准备如何?
“至于这段时间劳动力缺乏的问题,我和阿木古楞也跟着大家一起去耕地,咱们学校的孩子们也能过来帮忙干活。”
见大队长和其他人都有些被说动的样子,林雪君追加道:
“我们眼下的工作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为了眼前的事,就放弃未来的可能性啊。咱们都是要进步,要发展的嘛。
“如果穆同志做成了,他就能教更多的人,咱们草原上的发展就会更快。
“就像我的成长、衣同志的成长,在最初的时候是看不出什么,但这一年衣同志靠采药草卖药草给我们生产队带来巨大的收益。我教出更多的兽医,救了更多的动物,提升了我们的出栏率。
“这些不都是需要时间和培养的嘛。”
大队长轻笑一声,如果穆俊卿真的能成功,那么他的第一号伯乐,非林雪君莫属。
他手在桌案上轻压,转脸看向其他人。
妇女主任等几人已被说动,纷纷点了头。
“那行吧,双管齐下,两个桥都建吧。”大队长说罢,点了几个青年,让穆俊卿带着他们去造拱桥。
穆俊卿激动得一直攥着拳头,出了大队长家,在路上与林雪君并肩走了好一会儿,才觉手指发酸发麻。
他舒展手指,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脸对林雪君道:“谢谢你,小梅。”
“好朋友嘛,就是要讲义气。”她拍
拍他肩膀,自己一路走来也没少受穆俊卿支持和帮助。
她院子里的水槽、扩建的牛棚、沃勒它们住的木屋,样样都是穆俊卿帮她做的,他是这么好的朋友,在他遇到事儿的时候,她当然也不能掉链子。
“回头我再给红狐狸也做个窝。”穆俊卿终于爽朗一笑,接下来他要开始把握自己的机会了。
过往的迷茫和晦暗一扫而空,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力量,变得热情而蓬□□来。
“还不知道狐狸要不要留下呢,等伤好了,解开绳子,说不定嗖一下就跑走了,老死不相往来。”林雪君笑笑,“不急着做准备。”
免得窝做好了,狐狸却没了,叫人失望。
“好。”穆俊卿说罢便要往木匠房拐,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林雪君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忽然拉住他手腕,砸吧下嘴,她笑问:“那拱桥真的行吗?不会支撑不住之类的吧?”
讲义气归讲义气,但毕竟她也不懂这些,还是有点害怕的。
“……行的。”穆俊卿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答罢又有些迟疑,“嗯,我回去再检查下设计图,看看书,确定一下。”
“好,好好检查下。”林雪君拍拍他肩膀。
穆俊卿挠挠脸,心思已完全投入进对设计图的复盘分析里了。
林雪君没再打扰他,转身自顾转回知青小院。结果她刚进门,就发现穆俊卿又跟过来了。
他站在他帮忙弄的结实栅栏外,两手搭在栅栏上,因为有了目标而泛着红光的面孔上挂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他拢了下卷毛,戳了戳眼镜,说:
“要是我真成了建筑师,以后养你回报你。”
“哈哈哈。”林雪君被逗得哈哈大笑,怎么帮朋友说服大队长他们支持他建拱桥,还能收获个给她养老的好大儿呢?
她靠在沃勒的狗窝上,手拂落木窝顶落的雪水,一扬眉:
“我还用别人养?我可老有钱了。哈哈哈……”
“……哈哈。”穆俊卿歪着脑袋笑了会儿,摇摇头摆摆手,转身走了:“回头请你去走拱桥。”
拱桥有什么好走的,要是造个别墅请她住住还值得一说。
林雪君笑着跟他拜拜,望着他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人一旦有了方向,有了奔头,是有劲儿啊。瞧那两步道走的,仿佛是要去冲锋一样。
待林雪君进了屋,穆俊卿拐出瓦屋视线,在屋后水槽里洗药草的衣秀玉拎着一把湿漉漉的草根拐到前院。
她掐腰站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
刚开始听穆俊卿那话,她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见证了朋友的特殊时刻,才兴奋起来,就听到了林雪君中气十足的嘎嘎笑声。
她脑中幻想的那一点粉色泡泡,瞬间被林雪君的应对戳破了——全破了,一个都没留。
这天让小梅聊的……
衣秀玉小腰一掐,叹了好长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朋友正在书荒,快去帮帮他吧
拍他肩膀,自己一路走来也没少受穆俊卿支持和帮助。
她院子里的水槽、扩建的牛棚、沃勒它们住的木屋,样样都是穆俊卿帮她做的,他是这么好的朋友,在他遇到事儿的时候,她当然也不能掉链子。
“回头我再给红狐狸也做个窝。”穆俊卿终于爽朗一笑,接下来他要开始把握自己的机会了。
过往的迷茫和晦暗一扫而空,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力量,变得热情而蓬□□来。
“还不知道狐狸要不要留下呢,等伤好了,解开绳子,说不定嗖一下就跑走了,老死不相往来。”林雪君笑笑,“不急着做准备。”
免得窝做好了,狐狸却没了,叫人失望。
“好。”穆俊卿说罢便要往木匠房拐,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林雪君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忽然拉住他手腕,砸吧下嘴,她笑问:“那拱桥真的行吗?不会支撑不住之类的吧?”
讲义气归讲义气,但毕竟她也不懂这些,还是有点害怕的。
“……行的。”穆俊卿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答罢又有些迟疑,“嗯,我回去再检查下设计图,看看书,确定一下。”
“好,好好检查下。”林雪君拍拍他肩膀。
穆俊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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