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宗明这一年的生活,看似一切回归正轨,春冬交替而去。

北京。

紫玉山庄院子里的灯光尽数泯灭。

时慈站在屋外敲了很久的门,没听见响应后推开了虚掩的门,屋内窗帘完好的敛在两侧,光线昏沉,借月光看见散落在床头柜边的褪黑素还有助眠药物。

沉香燃着丝丝白雾,氤氲在冗长的黑夜中,绵长不散。

从纽约回来的这近半年里,日子被这人过得不温不火,只是工作强度好像又回到了初跟他的时候,周转在各个城市出差,几乎没闲下来过,感情方面,自沈恬之后,那根线好像彻底断了似的。

扛着周家的压力,把自己辗转在工作,睡眠质量越来越差,总是犯心悸导致彻夜难眠,只能靠这些药物维持着休息。

随着他收拾药物的轻微碰撞声,床上的人还是醒了,不禁叹了口气。

谭宗明抬手覆在额头上,缓了半晌,轻扯着嘶哑的嗓音,“把手机拿过来。”

“您别再吃这些东西了。”时慈拿过手机递上前,划拉下来尽数的瓶罐装进袋子里,一并掐断了燃着的香。

这些话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这次一如既往,直到声音消尽,也没有回应。

明亮的手机光线刺过的一瞬,他微眯了一下眼睛,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四点了,今天是秦老独孙女出嫁的日子,请柬半月前便送来了,京城数得上号的人今天都会前往参加,他也不例外。

“把衣服帮我取过来吧。”谭宗明将手机关上丢在一旁,掀开被子起床。

“衣服昨晚送过来了,已经让人熨好放在衣帽间了——”

谭宗明捏着眉心打断了他的话,“拿过来。”径直往浴室走。

不足五个小时的睡眠,随着花洒迸发出温凉的水流,他缓缓清醒过来。

同辈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结婚,就连傅怀琛也顶不住了,开始周旋于情场与家中安排的相亲女孩中。

他想着,有些烦躁,一把拧了开关,扯过毛巾裹在身上出了浴室,屋内的冷气融在皮肤上的水珠中,阵阵寒意。

空荡荡的屋内,沙发旁已然多了一个模特衣架,挂着他需要的衣服。

裁定的黑色西装伴郎服,贴合着每一寸肌肤与线条,谭宗明对着镜子,颀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翻起领口系领结。

随即开门往外走,接过时慈递上前的手表,目光冷淡地看向前方拾级而下,手上扣表带的动作有条不紊。

“傅先生已经抵达新郎那边了,蒋先生和萧先生在路上了,现在出发刚好和他们一同过去。”时慈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消息,一边替他打开车门。

谭宗明坐进车里,接过自己的手机,“这个时候,各个起得都早了,平日下午喝个茶的功夫,都得拖个十几分钟。”

时慈淡淡一笑,回应着重要场合都得打起精神来,时间观念自然也强了。

长夜将尽,天光破晓,浅淡如雾霾的晨光,随着一路行驶,渐渐融化了无尽的凌晨黑夜。

秦老的孙女婿不是京城人,便把接亲车队定在了二人新房,谭宗明抵达时,便看见窗外的场景,远处别墅大门前的长路早被清空以供泊车,前排停满红旗L5,国旗迎风摇曳,最后排的安保车队里坐着警卫人员。

接待的工作人员,自然认得他的车,立马吩咐国宾护卫队的人靠边停,才清出来一条旁道通行,门口谭宗明下了车,礼貌地交握手随着引领往屋里走。

“看这阵仗了没?”萧卷见他从楼下上来,走上前去,语气里难掩耐人寻味的嘲讽。

谭宗明抬眉睨了他一眼,“人家就这么一个孙女,这算低调了。”

从洗手间出来的傅怀琛,懒洋洋地转了下脖子,睡眼惺忪的样儿显然是还没清醒过来,直到走到两人跟前来,歪着脖子正了正领结。

“怎么样,还行吧。”他挑着眼角,眼神勾丝似的看向站在对面的两个人,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形象。

萧卷揶揄道:“情场失意?现在来勾搭我俩?”

“要失意也轮不到我——”拖着尾音,朝萧卷递了个眼神,随即余光瞥向正低头看手机的人。

“住嘴哈。”萧卷在他胸口用力拍了一巴掌。

这半年来,两个人轮番给谭宗明介绍新鲜的姑娘,无一不是被冷眼拒之门外,他们怎么都想不通这人到底什么打算,忙归忙,闲下来的日子总得过得称心如意些吧,何必这么清心寡欲。

几人正说着话,一个女生拿了三个胸花走过来,递给他们。

“我不会戴,你帮我下美女......”傅怀琛无时不刻都喜欢找乐子,捡着机会就调笑人,搞得那女孩一阵脸红,却还是上手帮他别好。

这女生大致是以为剩下的两个人也不会戴,顺手就要将胸花覆在谭宗明的胸口,几厘米之差还没碰到时,就见眼前的人后退了一步,花直接被他抬手拿走。

错愕间,声音冷淡的朝她丢了一句,“不用,我自己来。”

小姑娘被这漠然众生的气势搞得有些无措,询问的眼神抛向另一个人。

“谢了,我也自己来,你忙你的去。”萧卷客气一笑,接过后朝她扬扬手示意离开。

傅怀琛唏嘘一声,不搭理两人。

婚车卡着点出发,凌晨的北京车辆并不算多,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向秦家。

接亲按照流程,一样样都不少,从堵门发了一打红包成功进门,再到寻找婚鞋和回答最后的通关问题,结婚欢闹的气氛高昂,满屋子的人都在打闹嬉笑,无一不融入在这欢愉的喧闹中。

许久没经历过这样场面的谭宗明,也难得好心情的放松下来,看着手忙脚乱的几个人,笑得开怀。

直到看见新娘手中的捧花时,嘴角的笑意微微减淡。

白色长条绸缎捆绑下的铃兰花,串串花蕾交错碰撞,仿佛铃铛轻触,圣音传播。

传来一阵思念,好像那晚花海上空坠下的白色烟花,此刻如银针般扎在心尖。

那日的婚礼现场定在了长安街天安门东侧一处,红毯顺着台阶延展长铺,花坛满是娇艳的簇簇红色,玫瑰花瓣洒满新娘的白色拽地婚纱,在高朋满座中将张扬的爱意迎风敛入世人心。

这场婚礼一时被外网新闻登报。

那天刚好沈恬提交完毕业论文,联合国远程岗的实习工作渐渐落入尾音,七月底的一项国际活动是在国内举行,她便申请了参加。

想着能暂时回国一段时间,心情格外好,躺在床上刷起来油管视频,看着上面的视频笑得前仰后合时,下一条就刷到了一对中国新人的结婚现场照片。

正在她好奇,什么样的婚礼能火到海外时,发现了婚礼现场的地点,还真是有点与众不同,引得她一张一张的认真看着,直到在最后两张照片里,看见了求一张熟悉的面孔,手机一沉,跌在枕头边,差点砸到脸颊。

沈恬急忙坐起身来,重新打开那张照片,两个指尖滑动屏幕放大,才确认,真的是谭宗明,隔着屏幕她都能感觉到,尽管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可热闹的人群中,一眼看去就觉得他冷冷清清的。

看着西装上的胸花,猜测到,可能是伴郎吧。

这种婚礼能请的动他,倒也不难解释。

只是这张好看的脸,直接压过新郎,实属——

过分!沈恬看得忍不住撇嘴。

都怪她非得好奇那两张照片,搞得下条小马哥的搞笑视频都看的索然无味,索性关了手机起身去收拾行李。

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人叠衣服叠的有些心烦,想着放首歌听,打开手机切软件时,看见油管的页面还停在小马哥,鬼使神差地点开往回翻,却没想到后台停留时间过久,导致滑动后闪过一个加载的圆圈,直接更新了别的视频。

她点开了浏览记录,来回看了两眼那张照片上的其他人,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返回了主页面继续往下刷视频,却有点心不在焉的视频内容都看不进去,甚至连敲门的声音都没听见,直到没几秒后霍西禹一个电话弹到屏幕上,接通后他一句“开门”,给她一愣。

这人不是和几个人开毕业趴去了吗?

怎么这个点来找她了?

想着人还被关在外面,沈恬顾不上找拖鞋,赤脚跑去给他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群人,约莫这有七八个,站在前头的霍西禹捧了一束花,心头不禁一惊。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那花就被他塞进怀里了。

她有点窘迫,就见身后的那帮人涌进来,细看都是之前一块玩的几个人,便往过道的墙边靠了一下让出空间,却看着手里的花有点不知所措。

霍西禹等在最后,关了门,看见她那好奇的眼神,揶揄道:“别多想,这花是恭喜你毕业的。”

“这样啊,那我应该也送你一捧的。”沈恬长吁一口气,放下了心。

“别,我不喜欢花。”霍西禹看着她那变换的表情,笑得不行,打趣道:“你难不成以为我拿这破花跟你表白啊?!虽然我现在可能买不起太贵的,但是真要表白,再怎么着也要等我有钱了,起码99999打底。”

那点一部分小心思被看穿后,她连忙小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开个玩笑,还当真了。”说完推着她往客厅。

下一秒低头看见她光着脚,扯住她,将搭在肩上的背包往鞋柜上一丢,翻出来一双拖鞋放在她面前,调侃道:“开个门这么着急?连鞋都不穿,昨天还说肚子疼呢,现在这是好了。”

沈恬踩进拖鞋,没好气道:“谁让您催我开门的。”

“我可没催,只是怕你不在家。”

“叶佳不是刚刚也在,你不让她开门。”

“她也没带钥匙。”霍西禹瞥见眼前这人,显然是从床上爬下来的,中分都睡成了偏分,想着替她顺过去,又觉得不合适,握着手机轻轻拍了她额头,“头发跟鸡窝一样。”

两人挪到客厅,就见屋里的几个人在打牌,看样子是把开趴的场地挪到了这里,仔细一听,玩的居然是够级,是北方的一种玩牌法,不禁来了兴致,凑过去盘腿坐在地毯上。

一脸趣味地听着那人绘声绘色的解释,表情十分严肃,让人觉得有点好笑。

毕竟这牌玩的就是心理战,几轮下来,她也加入其中玩的不亦乐乎,全然没注意到霍西禹坐在她一旁也听得认真。

直到玩的有些口干舌燥,她把牌抛给对面的人,回过身来,看见霍西禹就坐在自己后方,正低头玩着玩手机,不禁疑问,“你把人喊来,你不玩吗?”

“嗯?”他闻声收起手机,挑了挑眉,“我一深圳人,不玩这个,看你玩就行。”

他又问:“玩完了?”

沈恬看着他微怔之后翘着嘴角,眼里满是显而易见的笑意,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什么,感觉那眼睛好像泛着亮光。

“对啊,有点饿了,不太想玩了。”肚子传来一阵消化的咕噜声,还在人多听不见,她赶紧深吸了一口气,绷紧小腹,防止那尴尬的声音再传出来。

霍西禹了然一笑,“想吃什么?”

脑海中思索了一会想不到,打算先去洗手间,结果刚站起身来走了一步,酥麻感瞬间和电流一样从小腿传遍全身,踉跄了一下没站稳,又被周围其他人的腿一绊,腰腹一软,找不到支撑点,直愣愣就要往桌子上扑。

就在她以为今晚注定要破相时,霍西禹已经眼疾手快地起身将她揽到了怀里。

“你要吓死我啊?!”霍西禹垂眼看着沈恬,轻柔地拍了一记在她后脑勺。

在场的人大概也被这一幕吓到了,顷刻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他刚刚那些略带担心的指责声,所有人面面相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时沉默了。

刚刚沈恬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薄裙隔着他的短袖,霍西禹身上焯烫的温度瞬间传来,她脸色羞赧地将他推开了,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刚腿有点麻,不知道怎么就歪倒了……”

这解释的语气和动作却惹得周围人忍不住唏嘘起哄。

在场的人似乎都在空气中嗅道一丝暧昧的气息。

以至于连叶佳也只是蠕动了一下嘴角,看着他俩没有说话。

“好了,没事了。”霍西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玩自己的去,别瞎闹腾。

仿佛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他继续问她想吃什么,说亲自下厨做饭。

其实沈恬有点纳闷霍西禹这些日子怎么回事,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不仅学会了做饭,甚至连他那辆顶级超跑都不见踪影了,连带着商场也不逛了,天天出入教室,时不时兼职帮人代写论文。

沈恬看着站在灶台前的认真翻炒鸡蛋的男生,总觉得他身上慢慢地多了很多烟火气,趴在吧台前看得出神。

在他转身找盘子的瞬间,目光猝不及防的交错,他眼角弯弯地看着她,仿佛眸光中的笑意直达心底,“看什么呢?”

“霍西禹,你的车呢?还有啊,你怎么会想起来兼职了?我记得你之前刚来这时,炒菜连先放油都不知道。”她手撑起脸,歪头回看着他,最终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霍西禹淡然一笑,继续盛菜,背对她轻描淡写道:“车租给俱乐部了——”

“啊?”她不由自主地疑问声不小心打断了他。

他继续说着:“做饭是生存技能,兼职是赚钱。”

沈恬惊呼:“你家破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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