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繁星点缀。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麦秸巷,车轮轧过青石板路,吱吱作响,打破夜的沉寂,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裹挟着寒意吹拂过沈曦云额前的一缕发丝。

景明从马车里翻出准备的狐皮氅衣给小姐披上,“夜里更深露重,小姐注意身体,春和可是唠叨过多回了。”

沈曦云顺着景明的动作披衣,缩回脑袋,合上车帘,把月夜清风关在马车外。

在清辉阁一番折腾,她和陈希在街北道别又费了不少时间,等他们终于出门打道回府,竟已接近亥时。

“在麦秸巷内时灯火通明,不觉夜深,如今驶出,方有了几分人静阑珊之意。”

沈曦云拢住氅衣带来的温暖,感概刚刚透过窗牖看见的景色。

余光擦过自上车来始终未发一言,靠在车壁阖目的谢成烨。

没了看外头风景作为打发时间的手段,百无聊赖下,她均出点心思琢磨谢成烨为何如此。

他应是恼了。

临走前,月读留下嘱托,让第二次见面时她告知姓名,又不等她回应,就转身离去。

把她搞得一头雾水。

上车后才发现谢成烨本来稍霁的脸色又沉寂下来。

可她又没应声,谢成烨至于为这件事生气吗?

沈曦云晃晃脑袋,均出的那么点心思不够理清思路干脆不想,但是让她抿出点别的苗头。

“郎君方才在清辉阁,是怎么看出那茶盏做工一般的?”臀部在车凳上画个小半圆,她把身子转向面对谢成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谢成烨掀开眼皮,吐出两个字,“蒙的。”

“可我见郎君说得极有道理,蒙也这么准么?”她仍不死心。

他嘴角拎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自然,运气好便能蒙对。”

亮晶晶的眸子熄灭,她还以为是他想起了从前做王爷的记忆,省得她再费心找章神医来医治了。

她垫着脚尖,预备再画半圆挪回去。

“窈窈曾说新婚夜爹娘入梦训斥,那自三日前翠雀山祭拜后,爹娘可曾再入梦?”

谢成烨的问话让她挪动的身形僵住,本就是为避开和他接触而瞎扯的话,她都没当回事了,自然没想过怎么圆谎。

她支支吾吾道:“并未,约莫是爹娘还未完全放下心。”

谢成烨阖目,“这样。”

又不再说话。

沈曦云被话语惊着,怕再聊下去谎言被戳破,亦失却追问的兴致。

揣着暖手炉,挨着景明打盹儿,挨过这段街,到了临近西正街的一处岔路,是一片夜市。

摊贩的叫卖声透过车厢传入耳畔,把她听馋了,可谢成烨骤然冰冷的态度又让她有几分犹疑踌躇。

最后一碗温暖羊杂汤的诱惑占了上风。

她轻咳一声,启唇:“郎君可饿了?要不要喝一碗羊杂汤。”

“不必,晚膳独自用得便多了些,还不饿。”

不知是不是沈曦云听岔了,她总觉得谢成烨在“独自”两字上发音格外重些。

“那我便不给郎君带了。”左不过是客套开口,他既然不要,那便自己去吃,拉上景明,沈曦云招呼车夫在路边停下。

一下马车,迎面便感受到一股正月夜间的凉意,但很快,这股凉意便被羊杂汤摊子前沸腾滚烫的汤炉子冲散。

“姑娘,可要几碗羊杂汤暖暖身子?这都是每日新鲜熬煮的羊汤,鲜香味美,保准一碗下去,全身筋骨都舒服了。”摊主是个穿着短袄,头发扎紧用布巾包起的中年妇人,笑容热情,瞧着便让人感到亲切。

沈曦云也被这笑容感染,驱除了在车里待着的沉闷气氛。

她惦量下人数,答道:“那便来三碗吧。”她、景明、车夫,一人一碗刚好。

“好嘞!您请稍等。”

摊主立刻手脚干净利落拿出瓷碗,在盛汤的罐子中先用长铜勺沉底,捞出熟羊肉和杂切碎在碗里铺满,再舀上三勺羊汤,最后撒上一点蒜苗末,便好了。

摊主在三个瓷碗往她们面前一推,接过景明递到的铜钱,含笑嘱咐她们可坐在边上桌椅吃,也可端到别处,到时把碗还回来便可。

沈曦云问:“那能给我们端到那边马车吗?”

她指了指停在路旁的沈府马车。

“自然,自然”摊主应下,扭头对着远处的另一处烤鱼摊子高喊:“小石头!小石头!别玩了,快过来给客人端碗。”

话音落下,模糊夜色里便奔出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瘦高瘦高的,皮肤黝黑,几步就跑到羊杂汤摊子跟前。

从摊子下的箱笼里抽出个木质托盘,虽然老旧但看得出洗得精细干净,手上微微一转就把三只瓷碗稳稳放在托盘上,“客人是要往哪去?”

景明给他指路,嘴上赞叹道:“你这人年纪不大,做事倒是干练。”

得了称赞,他嘴角咧出个笑,毫不客气应下,“那是,我都跟我爹娘打下手打了五年,别说三只碗,就是翻个倍,六只碗,我照样稳着哩。”

沈曦云和景明都被这副少年神气的模样逗笑,小石头见客人高兴听,他手上动作依然稳当,脑袋伴着话语摇晃起来,说起他给爹娘干活的趣事。

直惹得二人笑声不断。

传进了闭目养神的谢成烨耳中,话语不太真切,只模糊听到个清脆的少年音,令他微微凝眉。

胸中一口气既提不上来又咽不下去。

“哗啦——”

他左手掀开车帘,把车架前正在分羊杂汤的小石头收入眼底,意识到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那口气顺了下去。

“郎君可是也想吃些?”沈曦云见他主动出来,还以为是羊汤味飘进去让他馋了。

“不必。”

谢成烨继续拒绝,只是这会儿连理由也不说了,退回车内。

沈曦云手捧瓷碗,津津有味品尝着汤汁浓郁、肉质鲜嫩的羊杂汤,便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不吃也好,省的她再买一趟。

风吹进脖颈,掀起一阵鸡皮疙瘩的颤栗,进马车的念头在脑海里打个转就没法离去。

她咬咬牙,给自己打气,自家的马车,纵然谢成烨在里头,她进去待着不也是名正言顺极了。

顺着这念头,她一鼓作气进了马车。

羊汤的味道无可逃避地灌进谢成烨的嗅觉,凌虐他本就处于紧绷状态的神经。

他忍无可忍睁开眼,“你……”对上沈曦云眼睛弯成一轮月牙的满足神色,话语卡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

“郎君,怎么了?”沈曦云咽下嘴里的汤食,歪头看他。

像极了进食被打断时困惑又无奈看向人类的跳猫子。

“无事,我是说,你吃罢,我下去转转。”谢成烨话音落下,不待沈曦云再说些什么,连忙起身从马车离去。

掀车帘的动作迅速中透着点慌乱。

沈曦云再喝下一口羊汤,只觉得谢成烨今儿晚上格外奇怪,摸不着头脑。

羊汤喝完,景明唤来小石头,把三人的瓷碗收回去,沈曦云从车里探出个脑袋,瞧见谢成烨还站在一颗柳树下远眺。

她提起裙摆,原本要过去唤他上马车回府,可等走到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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