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父死子继,可歌可泣

荥阳和敖仓,其实并不在一个地方。

在睢阳以西,进出河东、河内的交通要道,靠北侧是荥阳城;

与荥阳隔着直道,相聚数十里的位置,才是背靠山崖,位于南侧的敖仓。

吴楚虽已败亡,叛乱基本已经平定,但窦婴派去驻守敖仓的兵马,却依旧没有急于撤回。

荥阳-敖仓一线的兵力分布,依旧是敖仓有五万河东郡兵、五万关中兵马严加防范;

其余的十五万大军,则都被窦婴驻扎在荥阳。

作为大将军,窦婴此刻本该为接下来班师回朝,以及自函谷关进入关中之后,沿途遣散麾下大军做准备。

但皇长子刘荣从睢阳西撤,暂时驻足于荥阳一线修整,窦婴便也只得放下手里的事,趁着刘荣还没踏上返回长安的远途,和刘荣再好好交流一番。

神情古怪的一语,只惹得窦婴面色稍一滞,眉宇间也稍涌上了些不自然。

“如果能在密诏送到荥阳之前,先一步将请立奏疏送到长安,那表叔往后在父皇那里,便当是简在帝心,君臣无猜……”

刘荣却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往下说道:“太祖高皇帝有制:父子一同从军,其中一人战死,另一人便可以撤离战场,护送亡者灵柩归乡。”

——回朝之后,曾经的太子詹事窦婴,要变成太子太傅了。

“——此番,平定吴楚七国之乱,臣居次功,侯三千户;”

窦婴原本是想在刘荣面前,夸一夸灌夫这个猛士,却被刘荣这么一语道破个中龃龉,自也就难免有些尴尬。

——你灌夫死了爹,人家李广,那可是家乡所在的整个郡,都被匈奴人践踏了!

···

真实状况如何,窦婴当然是知道的。

说来此事,还是刘荣主动跟窦婴提及的……

正巡视间,表叔窦婴——或者说是当朝大将军窦婴,也不出刘荣预料的姗姗来迟。

“想必公子,也已经收到风声了?”

···

“平乱之事,大抵都已经有了定论。”

“有了第一次,便绝不可再用第二次。”

“希望表叔也能明白:对于武人而言,尤其是对中层将官而言,违抗军令,是绝对不可接受的大错。”

闻言,窦婴仍旧是不发一言,甚至都点头、摇头的动作都没有;

只仍旧是一副笑呵呵的神容,自然地对刘荣一拱手。

“虽然吴楚主力败亡之后,周丘也已身死于撤军途中,但那十几万兵马却撒入了楚国各地,或占山为王,或落草为寇。”

——刘荣对此,显然也早有心理准备。

淡淡一语,也惹得窦婴低头一笑:“若果真如此,彼时确是要称公子一声:家上……”

但对于刘荣而言,灌夫,不过是一个低配版的李广而已。

“——灌孟年老,虽然得到颍阴侯举荐,成为太尉周亚夫账下的校尉,但总是被人耻笑‘年老脱力’,不复当年之勇。”

而后,才略带些喜悦道:“陛下已经派人来荥阳,和臣通过气了。”

但刘荣却不会告诉表叔窦婴:自己,真没有窦婴想象的那么高尚……

“只待诏书送抵,表叔,便当要班师回朝了?”

“周太尉兵马尽散于吴、楚之地,又有楚地那十几万贼兵、吴楚主力数十万溃军为祸地方,以至关东糜烂;”

“若是密诏先一步送到,那表叔再上奏请立,恐怕便会落了下乘。”

但这也丝毫不妨碍窦婴,得出‘公子已经不再需要通过我,来谋求储君太子之位’的结论。

“听说此番,表叔得了一猛士,名曰:灌夫?”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长安朝堂——尤其是当今天子启,也必定会大肆宣扬这桩可歌可泣的英雄事例。

“齐地有将军栾布,赵地有曲周侯郦寄……”

“——父皇的密诏,很可能已经从长安发出。”

而非,太弟太傅……

“更何况出战之后,灌夫颇有斩获……”

好赖还有一杆天子节傍身、有一个‘天子使’的身份;

“若不然,难免不会夹在皇祖母和侄儿之间,左右为难。”

而是灌孟、灌夫父子上演的‘父死子继’的戏码——在父亲死后,儿子顶上继续作战的战斗精神。

“灌孟身死,作为儿子的灌夫,却并没有按照惯例扶灵而走,反而自作主张——自任为‘校尉’,接替了乃父灌孟的职务。”

说到此处,刘荣脚下仍向前走着,却也终是将撒向前方的目光,移到了身侧的表叔窦婴身上。

心下如是想着,刘荣面上却做出一副‘我就顺手帮你一把,你别太往心里去’的洒然,伸手拍了拍窦婴肩侧,又对窦婴咧嘴一笑。

“如此一来,楚地——周丘的那十万兵马,便只能由周太尉派兵围剿。”

“毕竟是为报杀父之仇,最终跟随灌夫出战的,也只有灌夫自己的家奴十余骑,以及两位同乡?”

太子太傅;

“——在发往长安的奏疏上,表叔可以用这套说辞,来规避朝野的攻讦。”

···

“难道太尉周亚夫……”

听刘荣说到这里,窦婴纵然已不再有在刘荣面前,举荐灌夫的想法,也还是忍不住开口,为灌夫辩解了起来。

“只最终,还没来得及证明自己,便死在了吴楚叛军的重围之下?”

答非所问的一番话,只惹得刘荣面上笑意更甚,脚下步幅却也是稍缓了下来。

这,才是刘荣此番,非要在荥阳停留,和表叔窦婴提前沟通的原因。

“如此关头,宗庙、社稷仍为完全稳固,荥阳-敖仓,仍旧需要表叔率军驻守。”

“——我听说,吴王刘濞的门客周丘,在齐地拉起了一支十几万人的兵马。”

满是淡然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刘荣便自然地将话头岔开,聊起了其他事——不大会让窦婴心里不舒服的事。

“——颇有斩获。”

“吴楚主力败亡,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身死;”

而窦婴的回应,也是莫名突兀,却又让刘荣莫名感到一阵亲切。

一路走走停停,不时翻翻仓吏递来的簿子,再捅一捅高高耸立起的粮草堆;

直到巡视工作完全结束,陪同在身边的仓吏们都走开,只留下刘荣的窦婴叔侄二人,刘荣才自顾自走在乡野小道之上,同表叔窦婴说起了正事。

“嗯~身子骨也壮实了不少。”

“灌孟做了校尉,其子灌夫,便从家乡征集了乡勇一千,跟随父亲一同出征……”

“——公子是在为我、为我窦氏谋算……”

“公子,是在为我谋算啊~”

“公子分明在睢阳,怎将昌邑大营——周太尉所部的事,都知晓的这么详细?”

这,难不倒还不能算作是天命所归?

——为了攻破睢阳,叛军可是连‘攻破睢阳城,生擒汉太子’的口号都喊出来了!

结果呢?

都还不是太子储君,仅仅只是皇长子的刘荣,只‘花’了短短几天时间,就让吴楚叛军彻底绝了攻破睢阳的心思,宁愿转头跑到周亚夫的昌邑,撞了个头破血流……

“待我回了长安,免不得要同皇祖母,还有梁王叔、馆陶姑母来过一场……”

皇长子的超然身份,为刘荣带来的继承顺位,自不必再多赘述。

“公子,似是晒黑了些;”

“公子或有不知:灌夫此人,作战极为勇猛,又极为忠义!”

“后来的事,我也听说了。”

“回朝之后,进光禄大夫,拜太子太傅……”

待窦婴面带不解的侧过身,又见刘荣怪笑着一摇头,顺势将话题接了过去。

“呵;”

刘荣的出现,顶多也就是提振了睢阳守军的军心士气,让守城的将士们,吃下了一颗名为‘皇长子都来睢阳了,那睢阳应该不会被攻破’的定心丸。

“明明已经不需要通过我,来获封为太子储君,却还是专门和我说这些……”

却见窦婴闻言,又是答非所问的道出一语,更满是耐人寻味的对刘荣一笑。

——你带着十余骑,杀了几十人,‘险些’斩将夺旗;

人家李广带着三百骑,可是从外向内冲锋,突破了吴楚数十万叛军的包围圈,得以冲入睢阳不说,还实打实拿下了斩将夺旗的大功!

倒是在战时违抗军令这一点上,灌夫分明是和李广师出同门,一脉相承……

只是眼下,已经到了窦婴非做出决断不可的时候,做还是不做,也就是未来这几天的功夫;

刘荣自睢阳折返长安,沿经荥阳,借机来探探表叔窦婴的口风,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待窦婴神情复杂的再拱手一拜,刘荣才再度回过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慢步朝前走去。

如是想着,窦婴面上也不由得一阵动容,望向刘荣的目光,也愈发带上了感激之情。

想想此刻,睢阳的百姓都在谈论什么?

几乎每一個人都在说:皇长子没来之前,睢阳岌岌可危,纵是梁王刘武,都是慌乱下一日连发七封血书,以求长安派兵支援!

——早先,吴楚之乱尚未爆发,窦婴也还不是大将军、尚还在长安做太子詹事时,刘荣就曾和窦婴主动提起过这件事。

“像灌夫这样的人,我是不会任命为军中将领的。”

刘荣很清楚:这件事,窦婴哪怕是真的要做,也绝对不可能在事先,对刘荣做下任何承诺。

只是停留归停留,刘荣却也并没有直接去窦婴的荥阳大帐,聊那些每单拎出来一句,都足以让血液染红一条溪流的、极犯忌讳的话。

···

“这灌夫的父亲灌孟,本名张孟,曾做过颍阴侯:灌婴的家臣。”

原本是要为灌夫辩解,以免即将得封为太子储君的刘荣,对灌夫生出不好的印象;

只是越说,窦婴自己的面色便越古怪,说到最后,更是神情郁闷的低下头去。

“如果不早点筹谋布局,这太子储君之位,怕不是张体验卡而已……”

“是啊~”

“——就算回长安之后,父皇硬要让灌夫成为太子身边的人,以此向天下人标榜‘忠臣义士’之类,我也绝不会重用灌夫。”

一边走,一边也就免不得同表叔窦婴——同自己未来的太子太傅闲聊起来。

“——淮南地,有淮南相张释之,便也出不了岔子。”

——此战过后,灌夫名震天下!

“——就像是原本的历史上那样?”

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然,如果只是想探探窦婴的口风,刘荣其实并不应该在荥阳停留。

道理很简单:作为皇长子,尤其又没有嫡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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