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偏楼的修为仅在筑基中阶, 按理而言,也抵不住香风的侵蚀。

但他并不慌乱,吞下一早含在舌下的清毒丹, 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结假亲前, 他就与谢征商量过, 既然祁家三公子还活着,看来对方一时半会儿不会害命。

那么,不若佯装被抓,先探一探对方底细再说,兴许那些被抓走的新郎们还活着,能救一个是一个。

风势变缓,想来是快到老巢了。感受到周遭环境的变化, 傅偏楼干脆地闭上眼装晕。

待裹挟在身旁的香风散去,身体在他的有意放松下,轻轻跌落在某样柔软物什上。

手指微微一蹭,触觉丝滑,好似是锦被

与此同时,傅偏楼察觉到一束火热目光自面颊扫过, 沿着颈项一路滑下, 无比细致地端详了一遍,尤其在腰身处逗留得格外长久,令他几乎有些毛骨悚然。

是那只妖

傅偏楼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仍旧没有轻举妄动,双目紧阖,呼吸悠长,好似陷入安详的沉眠。

好在那妖看他熟睡,也并未做什么, 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后,有道浑厚低沉的嗓音陡然响起“来人。”

声线沙哑有力,半分女子的清甜柔美也无。

傅偏楼差点被吓得呼吸纷乱,好险压住了异样,只在心底暗暗惊讶。

这外面传得纷纷扬扬的“鬼新娘”,居然是个男子、不,男妖

那他不掳新娘,掳走新郎做什么

正疑惑间,又闻一阵由远及近的琐碎脚步声,停在这边,脆生生地喊“见过仙君。”

听着,是五六个幼小女童。

“你们在此看顾着些,莫让人跑了。那群老道倒找了个厉害帮手,本君去休养一番。”所谓的“仙君”吩咐道,“等他醒来,便带去后池沐浴焚香,换好衣裳。再差人去寻本君。”

“是”

女童们又齐齐答应后,其中为首的一名咯咯笑道“呀,这位郎君模样好生不凡,仙君喜得美人,打算给他何种位份”

听闻此言,仙君的语气也浮现出几分满意“待本君今夜与他圆房后,册立为贵妃。”

说罢,他并不多留,只是片刻,屋内的桃花香气就消散得一干一净。

花香淡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甜果香,那群女童四散开来,不知在做些什么。

之前与仙君讲话的那个却并未走开,而是探身过来,口中念叨着“贵妃怎还随身携带凶器这可不行,仙君贵体不容有伤,还是缴走为好。”

她抽走傅偏楼腰间灵剑,和左右说道“你们修为太低,这凶器灵光不浅,怕是拿不得,我亲自去将它放入宝库。中了仙君的沉香,贵妃一时半刻醒不来,你们在此处照顾他,不容有失。”

其他小丫头乖乖应下“是,果姑姑。”

果姑姑也离开后,床上躺着的傅偏楼终于能松口气。

还好他们没有贸然找上门来,这妖窟里,除了那个结丹初阶的“仙君”,居然还有个筑基后阶的小姑娘

也不知在他们之外,有无旁人得更慎重些才行。

傅偏楼眯起眼,暗暗打量所在之处。

他躺在一张明黄色的床铺上,床周垂下数道轻纱帷幔,流苏点缀,显得很是风雅。

右手边的帷幔被拉了起来,露出一片空隙,方才的果姑姑就是从这儿拿走了他的剑。

再往外看,是间古色古香的厢房,布置亭当。房内环绕着四个稚龄女童,约莫七八岁,一身花红柳绿的薄衫。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女童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顶多这边点个朱砂,那边扎个发髻,稍作区分。

不仅仅是容貌,神色也如出一辙,活泼带笑,瞧着很是可爱。

可单个是可爱,四人一道,就是可怖了,好像脸上带了个时时刻刻笑着的面具一般。

她们手里拿着龙凤喜烛之类的物件四处布置,身形穿梭犹如花蝴蝶,令傅偏楼不禁有些恍惚就好似,真有谁要成婚,让侍女们收拾喜房。

想到刚刚听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话,他唇角一抽,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什么仙君、什么圆房、什么贵妃

这妖窟在玩扮演皇帝的家家酒吗

傅偏楼思忖片刻,觉得继续呆在这儿很不利。

也不知沉香会令筑基修士睡上多久,但想必不会太晚。待那个果姑姑回来,他就没有离开这间屋子的机会了。

在谢征循着追踪符找过来前,他该尽可能地搜集此处的情报才行。

拿稳主意,傅偏楼定定神,神识掠过那几个女童,确认都是没修为的微弱小妖,便不再犹豫,从床铺上一跃而起,掐指成诀,飞速将之点住穴位,无声无息地昏倒过去。

以防激怒那个仙君和果姑姑,他没有直接把她们杀死,而是定在原位,佯装无事发

生,接着把枕头塞进被窝里,营造出有人睡着的假象。

几下折腾完,傅偏楼推开门,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从厢房出来后,就是七折八绕的回廊,还有好些个差不多样式的房间。

回廊中不时走来几个花裙子侍女,依旧是同一副脸蛋和表情,看久了,竟觉得有些没生气。

傅偏楼一一躲过,眉头越蹙越紧,忽然听到转弯处的一个厢房里,传来花瓶砸碎的响动。

“我不吃滚出去”属于青年男子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疲惫,令他心中一动,隐去身形,凑了过去。

只见房中站着一个身着锦衣、眉目俊朗的公子,面色苍白虚弱,神情带怒,朝一个粉衣侍女大喊大叫“你们这些腌臜妖孽,赶紧放了我不然我祖父定会叫你们尸骨无存”

傅偏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炼气四阶的修为,模样与祁家一妇人生得有些相似,看来就是前不久被掳走的祁家三少爷了。

他的目光又移向对面的粉衣侍女,发觉虽与旁人形容一样,可她的神情却灵动很多,修为也更高点,是炼气八阶,足以制住这个脾气很大的祁三少爷。

面对青年的盛怒,她一点也不着恼,默默弯下身,捡起滚落在地面的银盘和几枚水灵灵的桃子,放在桌上。

随即伏身“昭仪息怒。”

这一声更刺激了祁三少爷,他眼眶发红,胸口剧烈起伏,拳头也紧紧攥起,屈辱异常。

傅偏楼也能理解他的感受他还要被封为贵妃呢,那妖真是演皇帝上瘾了,三宫六院都整了出来。

话说,莫非从前被抓来的所有新郎,都变成了那个仙君的后宫不成

傅偏楼一阵恶寒。

粉衣侍女的波澜不惊,令祁三少爷多少回想起了如今的处境。

他面上闪过一丝绝望之色,脱力地跌坐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滚出去。”

“是。”粉衣侍女点点头,随即道,“不过昭仪切记不可荒废身体,须得好好进食,养好精气。否则惹了仙君不快,发落至冷宫,可就不好了。”

此话一出,祁三少爷更郁郁了,干脆闭口不言。

那侍女见他安静下来,福了福身,走出厢房,关上了门。

傅偏楼走到床边,想了想,现出身形,传音道“祁三公子,莫要出声。”

对方双眸一亮,瞬间抬起头,看到眼前一身喜服的翩翩君子,又是一黯。

傅偏楼看他好似有话要说,却顾忌着动静不敢开口,干脆丢出几块灵石布了个简单的隔音阵,道“有话便说吧。”

“这位道长,在下祁印。”祁印急急道,“阁下可也是成亲时被这妖孽捉来的”

见傅偏楼颔首,他露出苦涩之意“想来也是。道长如此风仪,那淫邪的妖孽又怎会放过若是可以,还请在被侮辱前赶快逃离此处吧须得请到结丹修为的大能,才有可能除去这妖孽”

被侮辱

傅偏楼背脊一寒,微微瞪大眼睛,诧异不已。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这些被抓来的男子都

“你”意识到或许触及了对方不堪回首的事,傅偏楼将剩余的话吞了回去,转而安抚道,“你不必忧心,我并非独身一人。你遭劫后,祁家将事情上报问剑谷,我与我师兄正是特地为此而来,我会被捉,也在计算之内。”

听到“问剑谷”三个字,祁印顿时精神大振,傅偏楼又说“我为筑基中期,修为在那妖之下,此番过来,一是为松懈对方警惕,一是为打探妖巢情况。你在这儿呆了快一月,想来有些见闻,有什么知道的,尽可能告知与我。”

祁印忙道“好。”

他思忖一会儿,缓缓说“这妖巢,若我所猜不错,应是建在祁云山后的那片桃林之中。不知道长见到那仙君不曾,他就是桃林中百年桃树生出的妖精。”

这跟他们原本的猜测差不离,傅偏楼点点头,又听他愤愤道“那桃树妖,贪欢好色,荒淫无度,自恃修为高深,在山上学着凡间帝王立下一座行宫,到处掳掠俊美男子,纳入后宫”

傅偏楼“他喜欢男的”

祁印一噎,神情狠狠变换了番,随即沉痛道“嗯。”

“祁云山鬼新娘的风声就是他闹出来的。此妖性情恶劣,最喜当众扬他威风,在新郎官春风得意的洞房花烛夜里,将他们”

不太想多谈此事,他沉痛过后,岔开话题“至于那些古怪的侍女,道长也当注意到了,她们的容貌几乎一模一样。”

“的确,”傅偏楼想起自己房里的果姑姑,以及这里的粉衣侍女,问,“但也有不同寻常之人。”

祁印苦笑“实不相瞒,那桃树精虽占据祁云山,可山里灵气稀薄,成妖者寥寥,哪里有开了智的下属供他使唤这妖便想了个法子他乃桃树化生,结出的桃果天然与他有联系,可借机变换出凡人女童的形貌,却并无灵智,只能像皮影般做些重复的活计,

故而看上去很是僵硬。”

傅偏楼一愣,皱皱鼻子,嫌恶道“这样说来,整座行宫里的人,岂非都是仙君自己当真在玩家家酒么”

“而道长所言的那几个,是他以百年灵果作基底,灌注了修为、分出一部分神智过去的化身。若是被抓来的男子有修为在身,他就会派去一个,专门看管。”

这就不得了了,傅偏楼继续问“他这样分出去,自身修为不受影响一共分出了几个”

“桃树精为三百年妖身,结出的灵果共有三枚,我都见过,其中两名炼气期,一名筑基期。”祁印肯定道,“他原本的修为,应在结丹中期或更高,是分出这些侍女后,才跌落到现在这个金丹不稳的境界。”

不顾修为也要玩这一手,傅偏楼算是长见识了。

但他又有些狐疑“这些秘辛,你是如何得知的”

“”祁印悲壮地说,“道长还请莫要问了。”

傅偏楼了然,瞬间肃然起敬,这位祁三少爷是个狠角色,比他那个祖父强多了。

“对了,”祁印忽然想起什么,面露疑惑,“道长那边看管之人,应当是宫内修为最高的果姑姑吧她手段高深莫测,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趁其不备。”傅偏楼没有多解释,记起他被拿走的灵剑,挑了挑眉,“你知不知道所谓的宝库在哪里还有,其他被抓来的新郎官们,都似你一般被关在这些厢房中吗”

“宝库在这道回廊尽头,四四方方的那扇门里就是。至于那些新郎官”

眼中划过一道不忍和悲怆,祁印咬着牙“倘若仙君还未腻味,尚且有名分在的,都各自有一个厢房,平日里被关在里面,表现乖巧才能得到准许出去散步。”

傅偏楼有些不妙的预感“那若是腻味了”

祁印吐出八个字“打入冷宫,充作养料。”

先前听到粉衣侍女说打入冷宫时,傅偏楼还觉得啼笑皆非,而今,却只有不寒而栗了。

“养料”他哑声问,“何解”

回答他的,却是一道清脆女童的声音“贵妃若这般想知晓,领您一观便是。”

两人勃然色变,傅偏楼按捺住出手的冲动,回过头去,果不其然,瞧见房门大敞,两名粉衣侍女含笑望着他们。

左边之人是先前才见过的那位,而右边,同样身着粉衣,只不过这粉色要更为深沉一些,几近桃红。

不是果姑姑又是谁

祁印满心慌乱,傅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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