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很多缺点。
一是脸盲。二是记不住人名。三是听不懂人话。
我很难在具体的语句上集中注意力。
毕竟我自小就时常接受动辄数小时的谩骂。过耳不入已经几乎成为本能。我自顾自地提炼重点,将所有复杂的长段落换成我能够理解的不至于损伤心灵的语句,比如说:交钱、去做饭、从对方眼前消失。
我知道这是个缺点。我曾做过写稿的兼职,收到许多差评。我笔下的角色无法说出超过五十字的话语,不会寒暄不会客套。所有角色必然用同一套表达方式——说话只讲重点。
也就是说,我很不熟练那些核心诉求之外的,复杂的人情表达。
以至于,我和村长对话很久后,她突然看着我叹气。
村长不是村长,当我在这个陌生的白房间醒来后,守在我旁边的护理人员立刻去叫了此地的负责人来。负责人出场时介绍过自己的名字,但我没能记住。
我过去也做过游戏代练,手动刷过无数开局账号。负责人就很像是那种游戏开场时会来介绍游戏背景和新人任务的村长。我习惯了面无表情地连续按键跳过这种对话,一时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应答。
“不用这样戒备,”村长叹完气,直接问,“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
她看着我的眼睛。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重新认知到,我很少有问话的权力,我时常没有拒绝回答的权力。
我用最简洁的语言,告诉她我是如何从黑湖苏醒,如何参加分组仪式,如何见到那场怪物屠杀了所有现场人员的意外,以及我差点死去。
然后我在这里醒来。
“就这样?”村长继续追问,她想知道为何我能从怪物手中活下来,又是如何来到这里。
“我不知道。”
与外人对我的刻板印象不同,其实我很会撒谎。不会撒谎的人是无法在我待过的那种生存环境中活下来的。
我有两个诀窍:一是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绝不撒谎;二是决定撒任何谎的时候都做好绝对不改口的觉悟,哪怕被人按着额头撞到墙角上去,哪怕别人将证据丢到罚跪的搓衣板前,都绝对不能改口认错。
重点不在于要怎么让别人相信——那太难了,而在于要清晰表达出我这里只有这一个说法的意志。
村长没有施与任何体罚或威逼,就接受了这份意志。
她说我是在基地内某处被人发现的,基地为我付出了珍贵的物资、食物和人手看护。
虽然我并非通过试炼来到基地,但这次招新试炼被怪物中断,新来的人手不足,基地愿意暂时招募我。
我对工作求之不得。
填写登记表的时候,我在姓名栏习惯地先起了一横,然后想到人类世界的过去已经离我远去。
在这里打工不需要扣押身份证和学生证,证件上的那个姓名可以与我无关。
我写下我想到的第一个名字。
“你就叫子涵?”村长在旁边问。
“不行吗?”我做好了涂改的准备,反正事情总是不会顺利。
“可以,”村长说,“以前很多事现在都不算数了,你不想要姓也没关系。
“但我记得这名字好像是个梗吧?你不用这么实诚,不想被嘲笑的话可以换个名字。”
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吗?我一直都希望自己被人叫做子涵。就算是被蚊子咬了这种小事都会被留意到的子涵。会因为父母的过度关注惹来外人嘲笑的子涵。
多让人羡慕啊。
我在能力那栏写了无。我不能让人知道我的能力,我也没法伪造出我不拥有的能力。
这里缺人,我赌废物也有能被榨取的剩余价值。
“没有能力?”村长说,“很罕见啊。”
我摆出了撒谎专用表情。
我是人类,我知道人类忌讳惧怕什么。就算被当做是无能的弱者,也好过被发现是能左右他人爱意的女巫。
“你可能觉醒得慢点?我听说这种的能力一般都会很特殊。”村长自言自语,“那你现在还不能下矿,啧,按常理你这种是要被分去一号基地的。你先去盘点物资吧。”
我立刻说,“我什么都能做。”
“……你先养好伤。”
我的伤并不重。虽然我当时快死了,但主要是出于缺氧、疲累和饥饿。那种近乎致死的折磨没有给我留下不可逆的伤情。
留下的是全身各处大面积的淤青、擦伤和软组织挫伤。
没别的,主要是痛。连卧床都无法缓解,好似在身体内部生根发芽的疼痛。
这座基地的人宽容地让我在床上躺了一周。村长只来过最初那一次。那位有着粗糙手掌的护理人员也不是一直都在,她有很多事情要忙,等我醒来后就让我尽量自理。
据他们说我的伤口不需要消毒,除了手掌的割伤外也不要浪费纱布来包扎。
护理人员剪掉了我的衣服,让我躺在一块塑胶布上。我醒过来前,她处理伤口的工作就是时常帮我翻身,让还未愈合的创口不要和塑料布粘连。
这大概是这里的常规操作。那块塑胶布很旧了,看得出被清洗过无数次但依旧发黄磨白的痕迹。很多受伤的人曾躺过这里。
塑胶布不透气,容易闷汗,所以要更经常翻身,每次都要仔细地将皮肤一点点慢慢地从塑胶布上撕下来。翻身也会痛,但这种能自主决定时机的疼痛有时会让我觉得爽快。
护理人员没有给我衣服,说免得让我多遭换衣服的罪。
这间屋子不会有别人进来。她离开的时候会帮我锁门,这里也没有窗。
我可以接受,人穷途时就得忍受像兽一样的生活。好在这里并不冷。
食物是一种黑色的汤水,很稀薄,有股石灰味,但意外的顶饿。
护理人员说这里的人都吃这个,没别的食物。
我不挑食。
她收碗时我问她,去哪里能找到这种食物。
她说这是矿里挖出来的。
又说别在意那种石灰味,就当是吃碳酸钙。这里没太阳容易缺钙。
她头发有些花白,脸和体态看着像四五十岁,很操劳的样子,会让我想到别人的母亲。我没有问她是否有孩子。
护理人员每过很久来一次,给我添补食水,倒换秽物,离开时会锁门。
屋子没窗,照明就全靠那种球状的光源。
护理人员管叫它光珠子,说也是矿里挖出来的,让我睡觉前将它装到旁边的黑皮袋里,屋子就黑了。
它太亮了,不能直视,我想确认光晕中它的外形。
它摸起来烫手,很光滑。我反复拿起它又放下,借冰凉的墙壁冷却我的手,避免被它烫伤,几次后才摸完它的表面。
它圆得不规则,若是矿产就能解释得通。通体坚硬,也没有暗藏的缝隙。
亮度和温度也一直很稳定,没有突然闪烁或燃烧的迹象。
我想起吞光者曾吞噬过光珠子,也下狠心咬了它一口。
我没有怪物那般能力。我的牙齿咬不动这种硬物,唇舌也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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