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下午,三点。

每到月初的时候,幸福村附近最大的超市总要闭门歇业半日,谢绝一切散客;所有工作人员一律到岗,超市内外清理一新,只为恭迎一位最尊贵的vip。

“穆先生,这是这个月的消费清单。”

站在商铺柜台后的老板咳嗽了一声,从抽屉里抽出了一个鼓囊囊的塑料文件袋,恭敬捧给穆祺。

虽然先前早有预料,但接过这份沉甸甸的消费记录,穆祺的脸色仍然微微一变。他垂目片刻,仿佛做了什么深刻的思想准备,终于还是轻轻吸一口气,拉开了塑料袋的拉链。

鼓胀文件袋的拉链滋拉声颇为刺耳,以至于在旁边点钱的几个柜员都忍不住偷偷瞄了过来,看着穆祺从袋子掏出大量的零碎玩意儿——数十上百张的购物小票、一大叠被验收的打折消费券、杂七杂八的附赠小玩意儿,以及——喔——展开之后起码有两米来长的消费清单,从柜台逶迤着垂落到地面,底部还蜷成好一大卷。

穆祺举高了清单,从上到下的仔细检查这一个月以来的消费水平。而隔着这张比裤腰带更长的纸条,他也几乎能清楚感受到各处柜台那种灼热得有若实质的好奇目光。

——是啊,谁又不会好奇这种级别的消费呢?

毕竟,仅以数量及金额而论,这张单子上的花费也已经足够成为方圆五十里地所有的超市便利店和小卖部的vip,顺便还可给大爷大妈们的小吃摊创创收……而能每月定点吞下清单上近万件商品的客户,要么是性格古怪购物成癖的疯批富豪,要么就是家里养了一头特别能造的猪——或者兼而有之。

但无论怎么样,久经考验的穆祺还是保持了镇定。他面不改色的逐一看完清单,甚至还有精力注意到某些微小的细节。

“我记得。”他慢慢道:“上个月我——刘先生在这里预订了几件东西,但清单上却并没有详细数目……”

“喔,那个呀。”老板笑眯眯作答:“那个是我做主免单了。第一嘛是优待大客户,第二嘛刘先生也送了我不少好东西,就当作是我一点小小的感谢了。”

“好东西?”

“穆小哥你也知道,我业余一般还喜欢搞点书法嘛。”老板说:“上个月刘先生写了张字条来找我订东西,我一看这条子上批的字写得太牛皮了!干脆千求万求,求刘先生把条子送给我了——这张条子拍照发出去,我们那个书法群里谁不说一声绝?人家这么大方,这么体贴,送了我这样的重礼,我当然也要表示一点心意。”

他伸手往前点了一点,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穆祺转过头去,果然看到门板后面贴着一张飘飘扬扬的小纸条。纸条边缘毛糙断裂,大概是从哪张a4纸上随手撕下来的,上面是用儿童练字的毛笔涂抹出的字迹:

【兹预订宝宝奶昔两箱,所有钱款下月一并交割无误。刘】

竖短横长,横蚕头雁尾;古朴舒展,宽博多样。虽而只有寥寥二十余字,却尽得汉隶之风韵。老板能一眼看中,的确也是目光独到,见识老辣,在书法上确有深刻造诣了。

老板兴致勃勃:“我明天还约了附近的朋友一起来欣赏刘先生的大作,小哥有空也可以来看看嘛!”

穆祺沉默了。

沉默许久,他艰难开口:

“这样的——纸条,是不是太随便……”

“纸条又怎么了?”老板不以为然:“练字写字最高的境界,就是将书法活学活用,融入日常;又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杨凝式、苏东坡,都有这样的佳话。”

是的,杨凝式、苏东坡都有这样的佳话。杨凝式受人馈赠韭花,亲笔写信答谢;所写的信件鼎鼎大名,后世呼为《韭花贴》;苏轼在寒食节作诗喟叹平生,诗文的草稿亦被呼为《寒食帖》。可见日常琐屑,也能成为书法界的绝品;笔墨流转之妙,原本不拘泥于内容。

——那么,如果刘先生的纸条真被供上厅堂,他人又该如何称呼这份作品呢?

《宝宝奶昔帖》么?

一想到这样可怕的未来,穆祺的脸就整个的扭曲了。他瞠目结舌的站了片刻,最终还是一言不发,默默的在清单后面签字,随后打开付款码,将手机递了过去。

在柜员确认金额时,老板还不打算放过正拼命建构心理防线的穆祺,他饶有趣味的问出了久怀的疑惑:

“说起来,两箱宝宝奶昔还真是大单子,我还是找了家大批发商才要到货……一般大人也就买个一两盒就够宝宝解馋了,所以备货都不多。刘先生家是孩子比较多么?”

“是的,孩子比较多。”穆祺淡淡道:“好几百个月大的宝宝呢,特别难伺候。”

他拿回手机,再不理会老板诧异的神色,推开门出去了。

·

穆祺租住的房子离商场其实很远,需要坐公交车转上几站,再徒步两三公里。这原本是为了防止某些预料中的混乱,但从现在的进展看,这样措施只能说聊胜于无,丝毫没有妨碍到刘先生享受消费的快乐。他绕道走进后院,甚至看到了门廊下堆着的快递纸盒——这些人连网购都学会了!

他面无表情的走进后院,面无表情的推开后门,面无表情的穿过走廊,面无表情的站在客厅之外。而客厅里乐声悠扬,七八个音响细乐铿锵,环绕着在沙发上盘坐的刘先生,两面则各设一个软榻,上面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两位随从。

虽然已经看到了穆祺站在门口,几百个月大的刘宝宝依旧端坐不动。左侧英挺峻厉的年轻人随即起身,声音清朗:

“陛下,穆先生求见。”

刘先生唔了一声,终于转过头来:

“什么事?”

这并非矫情自饰,而是皇帝应有的体统。圣天子威重令行,起居自有节度;当然不能像寻常人一样随意招呼。如今虽已不在未央宫,但行事也要体面;就算穆祺近在眼前,也总得有御前的近臣“引见”,略显深宫九重、天颜咫尺的气派。

可惜,穆祺是不能体会这种气派了。他只是漠然开口:

“这个月的账单出来了。”

皇帝漫不经心:“多少?”

“二十万零八千五。”穆祺道:“剩下的都给抹零了。”

“喔。”

——喔?

穆祺绷不住了:

“陛下没有什么想法吗?”

皇帝略微皱了皱眉,似乎真用力想了一想:

“二十万零八千五——很多吗?”

穆祺:…………

大概是见穆祺的脸色真有些不对了,皇帝到底多说了一句:

“地府那边不是有预算吗?”

“有预算。”旁边年长一点的男子插话了:“每个月应该是三十万。”

“那不还绰绰有余。”

“的确是绰绰有余。”穆祺冷冷道:“但陛下不要忘记,上上个月的预算还只是十万出头……”

说到此处,他心中一酸,忍不住涌出了无限的悔意——说实话,当初在接下这个要命差事,拿到每月高达三十万的惊人预算之时;他也曾喜悦不胜,反复谋划过预算的额度。而头几个月皇帝初来乍到,每月开销不过一万有余,也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幻想空间,足以衍生出无穷的可能。但事实证明,刘先生一开始的节省自矜,不过是刚涉足现代时短暂的谨慎,等到他适应了这个光怪陆离的时代,那爆发出的挥霍力度简直不可思议。

若以历月的开支来算,四个月前消费额度仅仅两万,三个月前涨到五万,两个月前涨到十万,而现在则迅猛突破了二十万——那么,只要稍有数学常识,就都能从这种毫无衰减的增长速度中看出未来可怕的趋势。

——再让皇帝发挥几个月,这账单还能细看吗?

那一瞬间,郑当时孔仅东郭咸阳等等名臣的名字从眼前闪过,穆祺几乎立刻体会了西汉历代大司农的痛苦。阿基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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