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百折把一切安顿好后,这才抹了一把汗,嘟嘟囔囔道:

“糊涂东西,老子忘了他们也忘了不成?这要是给怀阴那娘们看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呢!”

崔百折看着一旁求知欲极强的徐韶华,这才随意的解释道:

“也不知弟你可曾读过史书,怀阴旧事,你又知道多少?”

徐韶华扬了扬眉,此前院试之时他还用此作答,这会儿寥寥数语,便已经将其彻底概括完了。

而崔百折听了徐韶华这话,也不由抚掌大笑:

“不错,弟你果然称得上一句学富五车!这怀阴府的问题,便是自那时传下来的。

如今时移月易,一晃已是数百年,当初那些揭竿而起,为匪的怀阴百姓到如今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不过,也怪不得他们。再加上当初怀阴若不是那群女人们撑着,只怕怀阴真的要绝了代。

能从那时候活下来的女人,那个个都是这个!”

崔百折竖起了大拇指,真心称赞起来,徐韶华听到这里,也试探道:

“难不成,如今怀阴强人的首领,是女娘不成?”

崔百折有些惊奇的看了一眼徐韶华:

“弟,你倒是敢猜,不过也是事实,这里头有当初怀阴男人的让步,也有怀阴女人的争气。

总而言之,如今怀阴里不论生男生女都无关紧要,谁让现在的怀阴领头的就是个女人呢?”

“当初先帝在外征战,就这么将怀阴搁置吗?”

先帝那可是征战狂人,一直盘算着以战养战,哪怕后头玩脱了,也没忘记打仗,而这大周之中,怀阴这般特殊,先帝竟也愿意?

“对啊,先帝当时点评怀阴:昏君之过也,他日朕之子孙若贤,不费一兵一卒,亦能使其归之。

若朕之子孙不贤,朕又何必是其重蹈覆辙,实非人道也。”

崔百折抹了把脸:

“先帝当时这话一出,隔年怀阴府便进了一批当地特产的彩绸,倒也算是示好了。”

崔百折这话不无道理,可徐韶华还是不由道:

“若是如此,那崔大哥方才又何必换旗?”

崔百折听了这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含糊道:

“先帝在时,各地虽不说四海升平,可到底也都忌惮先帝龙威浩荡,故而倒也相安无事。

但……永齐三年时,河西巡抚试图献美,没成想,那女娘入了怀阴后直接一头扎进了怀阴的瘴气之中,之后久不得出。

河西巡抚大怒,便想

自己带兵剿了怀阴的强人,结果领兵三万,直接折了两万,夹着尾巴就跑了。”

崔百折不无讽刺的说着,而徐韶华则眉心紧蹙,永齐三年之时,圣上也才不过九岁,那献美哪里是献给圣上的?

“若是如此,也难怪……”

徐韶华轻轻一叹,无论是那河西巡抚向幼帝献美,还是其假借美人脱逃,试图攻下怀阴之举却反被反噬,都让人不耻。

“不过,怀阴竟是有瘴气吗?那我等通过可会有什么问题?”

徐韶华这话一出,崔百折只是摇了摇头:

“弟你不必担忧,这瘴气只在密林深处,正因为怀阴的瘴气,这才致使戎人不敢轻易进犯。”

崔百折说到这里,随后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徐韶华的肩膀,呲着大牙乐呵道:

“总而言之,弟你就放心吧!掩护这事儿我熟,我都跑了五年了,一次事儿都没有!”

崔百折话音刚落,马车陡然一停,差点儿没给他甩出去,崔百折直接破口大骂:

“今个是哪个龟孙子驾车……”

崔百折一掀帘子,随即便止了声,他扭头吩咐徐韶华在车里等着,随后自个便跳下了马车,哈哈大笑道:

“何当家的,久仰大名啊哈哈哈!”

但见那不远处站着一个玄衣女子,正值桃李年华,身姿纤细窈窕,可手里却提着一把大刀,通身透着锐利之气,这女郎正是如今怀阴十三寨总寨主——何钰。

这会儿,何钰直接拦在路中,她看着崔百折,冷冷掀唇:

“朝廷走狗?如今不年不节便要上供,还真是死性不改!”

崔百折没有反抗,只是笑呵呵道:

“何当家这是哪儿的话,咱就是一个臭跑商的,靠着走南闯北养家糊口,怎么会是您口中的朝廷走狗呢?”

崔百折一面说着,一面心里却道不好,当初那事儿将朝廷的威信一拉到底,怀阴十三寨都同仇敌忾,若是真被发现他们的身份,只怕所有人都得折在这儿!

逃,四周密林皆是瘴气,不过是送命之举。

退,他可是打包票将他弟送到京中的。

如此进退不得,崔百折心里虽然担忧,可面上不显,只是一脸赤诚的看着何钰,何钰勾起唇,却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虎独行,狗成群,可你们这些朝廷走狗,尚且不如狗团结,今日我能在这里等着,你不妨猜猜,消息又是谁送到我手上的?留下东西,滚回去!”

何钰厉喝一声,倒是不妨碍她对本就不是一块铁板的朝廷中

人挑唆一二,而崔百折这会儿面色也终于难看起来。

他的行踪被泄露了!

只是不知,那人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

崔百折的眼神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赔着笑:

“何当家果然耳聪目明,不过我这车队里只是寻常的碧玉米和沉江鲢鱼罢了,哪里值得您大动干戈?

这两样东西虽是贡品,可价值不高,何钰听到这里,眉间沉色和缓,只淡声下令:

“来人,搜。

何钰眼神冰冷的扫过崔百折:

“你最好保证你的车队里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否则……

何钰咧了咧嘴,可是却无端带着一种凛冽气势,扑面而来:

“你会后悔骗我的!

崔百折连连点头,他之所以选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过来,便是防着这一手。

谁人不知当初河西巡抚除了丢了美人外,还被劫了一批珍宝,可那珍宝却是无数百姓的血泪,也通过那美人的口,传到了何钰的耳中。

于是,何钰这才在河西巡抚上门剿匪时下了那么狠的手!

“大当家的,这是一车米!

“大当家的,这是一车鱼!

“大当家的……

一众人一路搜了过来,除了米就是鱼,果然如崔百折说的那样,直到他们搜到了崔百折的马车上。

何钰挑了挑眉:

“这些寻常之物也就罢了,等查过你的车,没有问题便算我今日多事,允你们通行。

何钰虽是嫉恶如仇,可也并不愿意与朝廷交恶,为人手中尖刀,这会儿只眼神锐利的看着崔百折,活动了一下手里的大刀,似笑非笑的看着崔百折。

崔百折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会儿也只大方道:

“大当家的只管查验!

下一刻,便听一小喽啰尖声禀报:

“禀大大大当家的!这儿有一个美人!

何钰直接面色一变,冷冷的看着崔百折:

“原来,你与他也是一路货色!看刀!

崔百折连忙躲开,大叫道:

“冤枉啊何当家!那,那哪里是什么美人,那是我弟!

“瞎扯王八蛋!

那小喽啰立刻尖声道:

“呸!人家美人生的很雪似的,哪里是你这黑脸圆头的粗汉攀亲的!

崔百折:“……

崔百折不愿和何钰交手,毕竟这娘们虎的厉害,打起架来不要命。

何钰也是笑容冷漠如霜雪:

“我早就听说,这次你要给朝廷送一件举世珍宝,可若是一位美人……对你们这些当官的来说,也是一件珍宝,一个物件儿,不是吗?”

崔百折百口莫辩,徐韶华则在那小喽啰的美人之说脱口而出时,便没忍住抽了抽嘴角,再一听崔百折那傻不拉叽的辩驳后,徐韶华终于没忍住抬手挑了帘子。

少年的手光泽如玉,青黑的帘布都仿佛被衬得华贵几分,随着少年面容彻底显露,连天都因此亮了几分。

曾见花月佳期正风华,却道少年玉质世难寻。

随后,徐韶华径直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那小喽啰下意识的便要伸手去扶,徐韶华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声谢过:

“何当家。”

何钰抬眼看去,手中的刀一时都有些抡不动了,徐韶华只是含笑看着:

“您瞧瞧我这样,可算得上您想象中的美人?”

何钰直接将自己手里的刀丢给那小喽啰:

“蠢货,连男女都分不清!”

“可,大当家的,他就是美人啊。”

小喽啰委屈极了,看着徐韶华那青涩的轮廓,惋惜道:

“再说,他看起来才那么大儿一点儿,要是被送过去,还不一定遭什么罪呢!”

何钰抽了抽嘴角,强压下去无语,这才看向崔百折:

“你也不必藏了,早已有人告知我,你们这支队伍里藏了一件珍宝,只要你们将其交出,今日便可方尔等过去,否则,你们倒是可以硬闯试试!”

何钰直接抬了抬手,便有两个小喽啰抬了一把太师椅过来,何钰直接懒散的坐在上头,那凌厉眉眼带着几分不屑。

崔百折这会儿是真的有口难辩,他若是真有珍宝就好了,也好过这会儿被人这么冤枉!

而徐韶华听到这里,也大概弄清了事情的内情,随后他便大大方方的朝何钰走去。

“何当家威望素著,我这一路倒听崔大哥说过不少,今日有缘一见,果然气度不凡,不知可否向何当家讨杯茶喝?”

崔百折本来想要阻拦徐韶华,可等听到徐韶华之后的话,直接涨红了脸,他才没说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河东狮好话呢!

何钰倒是没想到这少年倒是胆子大,这会儿看了一眼手下:

“来人,看座,上茶。”

不多时,徐韶华便与何钰相对而坐,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徐韶华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何钰这才玩味道:

“小郎君,你便不怕

我下毒吗?我可是你们口中的强人,你不必这般为难。

徐韶华动作一顿,随后小口的喝了半盏茶,这才抬眸看向何钰,轻轻一笑:

“那真是不巧,我已经喝了。不过,想来何当家侠肝义胆,应当不会为难我这么一个小小书生罢。

少年的声音宛若叹息,而好容易磨蹭过来,站在徐韶华身后行保护之实的崔百折差点儿没崴了脚。

听听这小子说的什么!

什么叫小小书生?

哪个书生敢和土匪头子对坐喝茶?

何钰亦是开始审视着面前的少年,可徐韶华恍若未闻,只是慢悠悠的喝着茶水,何钰语气漠然的开口:

“你倒是胆子大,便是那河西巡抚,也不敢在我面前坐着喝茶。

徐韶华知道何钰性子急,倒没想到她这么急,当下徐韶华轻轻放下茶碗,淡淡一笑:

“何当家言重了,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自然无惧其他。

徐韶华一语双关,何钰这才终于来了兴致:

“你这话我爱听,这做人立世,自然要不愧对天地良心,否则那等黑心肝的,自要被抽筋扒皮,昭示世人,才无人敢犯!

何钰的声音仿佛带了刀子,崔百折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儿,都不由得搓了搓手臂,可徐韶华却并无任何异色:

“所以,这才有了何当家今日当街阻拦之举。

“你果然明白!

何钰坐直了身子,语气中满是激动,而一旁的崔百折人都傻了,这两人究竟在说什么谜语?

徐韶华对于何钰态度的转变并未放在心上,这会儿他看了一眼自己空了的茶碗,何钰拒绝了手下上前,亲自提壶斟茶:

“小郎君,看在你懂我的份上,请——

徐韶华道了一声谢,随后这才慢悠悠道:

“万事万物都有源头,只要断了这个源头,哪怕是恶,也无法延续,何当家可是这么想的?

何钰连连点头,她不曾读过多少书,可是她有一颗侠义之心,若举世皆浊,她愿以己身,开大道!

徐韶华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那笑容不含任何情绪,可却让何钰心里不由狠狠一跳,她情不自禁的问道:

“小郎君以为这样不对?

“不,很对。

徐韶华便是赞同,何钰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是她自升起这个念头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明白她所思所念之人。

“但,我有一问,不知何当家可否为我解惑?

“小郎君请讲

。”

何钰语气难得柔和下来,看着徐韶华仿佛看着同类般亲近,徐韶华直接问道:

“敢问何当家,何为恶?”

“万恶淫为首,是故献美是恶;为富不仁亦是恶,是故有劫富济贫……但何当家,那些无法定义的恶呢?”

何钰陷入沉思,可徐韶华不等她想明白,便继续道:

“今日何当家为绝其余诸省进献珍宝,压榨百姓而拦路,且何当家可以今日,今年,今生皆如此。

他日何当家若有后辈亦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可是一个怀阴拦的住山阴,拦得住清北,而其余五省呢?

山阴清北二者所缺之物,焉知不会从其余五省百姓身上得来?而那五省受苦受难的百姓,又有谁来伸张正义?”

徐韶华语气淡淡,可言辞犀利:

“何当家心有抱负,是好事,可若是有人借何当家这满腔报复而为一己私欲做垫脚石,何当家又当如何是好?”

徐韶华话音落下,四周一片静寂,何钰原本挺直的背脊微微弯曲,她缓缓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双目放空。

徐韶华也不催促,只等何钰慢慢消化,自己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水,看的崔百折都不由羡慕。

他这会儿口干舌燥的,水囊还在马车上丢着,结果他弟倒好,连土匪头子亲手倒的茶水都混上了。

“若如小郎君所言,那我此前……莫不是做错了?不,我没有错!朝廷不义,我阴王寨却不能不仁!

救一人是救,救一世也是救,可若救一人,亦是救其一世!”

何钰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徐韶华并未急着反驳,反而抚掌轻笑:

“何当家此言有理,但若只论今日之事,我可以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支队伍里没有何当家口中的珍宝。

若是真要说有什么称得上有价值的……”

徐韶华笑了笑,反手指向自己:

“我虽不才,应算一个。”

“你?”

何钰不解,这么一个半大少年,又能有几分价值?

“你是安王的外室子?”

徐韶华:“……”

“非也。”

“那是右相的?”

“不是。”

徐韶华看何钰还想要再说些离谱的话,忙将自己的文书拿出来:

“此为我大周国子监首次点贡文书,何当家或许可以了解一二。”

何钰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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