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人如遭雷击。
隔了一会儿,单烽眉毛一抬,道:“得令,去啊?”
簪花人感到一股杀气,飞窜去开蜃海珠市的门。
冰上的采珠人跟着他,高呼着往门外冲,却没躲过一声巨响。
轰!
单烽蹲下身,一拳砸在地上,整片冰面生生为之扭曲,仿佛平地掀起一重巨浪来。
冬二当家一句话尚未说完,已惨叫一声,沉入冰底。
“重了。”
单烽眉头一皱,盯着这道飞快淡去的黑影。
这一拳都把炼影术砸出来了,滑不溜丢,泥鳅似的。他略略舒展十指,余光扫向堂屋中剩余的采珠人。
“接下来……不会了。”
轰轰轰轰轰!冰屑四溅!
冰下数丈处,震荡的余波方止。
那又是另一重幽黑世界了,视线边缘奇异地晶莹透亮,像是透过冰镜打量着一切。
鲛膏护体下,人得以在坚冰中游动,手足拨划处,却有沙沙的响声,仿佛陷在成堆的玛瑙碎屑中。
沿途悬浮着种种旧物,一簇一簇,珠贝般莹然发光。
衣箱翻开,绫罗绸缎被冰封了这么久,竟还是柔软的。湿浸浸的胭脂红翡翠青满盈出来,绣线辉煌,摇曳数里,说是珊瑚宫也不为过。
偶有几座横斜翻倒的小宅子,门窗大开,桌上的吃食还新鲜着,要是有胆大的钻进去扫荡一番,必有奇珍。
放在往日,采珠人拼死下潜到这儿,就捞够本钱了。
那些绫罗绸缎便是谢泓衣划下的界河。
再往下,唯有一片幽黑死寂,寒气更是翻了倍地加重,和赤身钻雪洞无异,直到将人活活冻死。
可……
听了秋老大一番话,谁还会知足?
众人铆足了劲往冰下钻,远远将绸缎抛在身后。
冰下世界无边无际,很快,众人就被冲散了。有些只顾着搜罗珠宝,有些已在眼花缭乱中冻毙当场,更有闹起内讧,大打出手的,还有往白云河谷一带游去的,只等着坐享其成。
拂开散沙后,有一股十余人的精锐,背负着吉物,越潜越深。
冬老二追了上来,颈上一枚蜃明潜珠,指明了下潜的深度和方向。
十丈。冰下浅层,杂物悬浮,灿然有光。
三十丈。冲破绫罗界河后,光线如被一刀斩断。温度骤降,身上鲛油开始缓慢冻结。
四十丈……五十丈……六十丈……
手足都陷没在冰沙中,每划动一寸都要花上数倍力气。鲛油泛起层层冰鳞,钝痛从四肢贯入丹田。
蜃明潜珠微弱的光线如蒙了纱一般,使眼前更为幽黑。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穿行在一重又一重庞然的黑影中,群山似的,仿佛随时会压下来。
在这样的深冰下,被活活碾成齑粉的幻觉太过可怖。
很快有人沙哑地叫了一声:“那是什么……有人!有东西在拽我!”
他发狂般甩动四肢,眼珠乱转,发出吱嘎吱嘎的冰球滚动声。
冬二当家道:“别看!”
来不及了,那人眼珠一凝,已看清了那黑影的一角。
无数男女老少的首级,眼眶皆被冰锥所贯穿,张口惨叫却发不出声音,一切凝固在临死前的一瞬间,被砌成了通天的京观!
一杆雹师的大旗纵插在最高处,挑着一串素衣骷髅,发带仍在飘荡,血雨淋漓未干。
一座又一座高丘,一杆又一杆战旗,高者为尸山,低者为断刀残甲。血雾凝固在冰里,悲鸣未散,寒气如刀丛一般扎入耳中。
无数死而不甘的冰下亡魂,呼啸着冲击着冰层,挣扎出一只又一只的手,等人带他们出去!
那采珠人眼前一花,立刻冻毙,化作一颗沉甸甸的冰晶,向尸山坠去。
冬二啐了一口,道:“不想死的,管好自个儿那一对招子,念诀!”
继续下潜。
八十丈。
到了这样的深度,连丹田都开始冻结,眼前一切都泛着混乱的毛边,那是从眼珠里结成壳的白霜。
反而感觉不到冷了,神魂从僵冷的躯壳里挤出,茫然地飘荡。
有人颤声道:“二当家,游到现在了,别说是仙宫了,连处光亮都没见着。秋老大又不是水灵根,钻到这样的深处?”
冬二道:“火绒揣在怀里,就算全身的肉都冻烂脱落光了,还觉得暖和哩。他替我们蹚了路,就照着游下去,近在眼前,错不了!”
“早知火绒还有这样的用处,就不该放任那小子卷了去。”
冬二翻脸道:“没听懂?那玩意儿就是一把假火,一点也不碍着你冻死。至于你们,雪灵自有恩赐。”
他口中念念有词,众人背上某节脊骨转动着,变作冰玉般的质地。周遭寒气变得亲切起来,何止是身轻如燕?
“这是雪骨?多谢上使引我们入道,我等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入道?”冬二道,“引气罢了,你们还受着谢泓衣摆布,雪灵可不会收这样的货色。”
他自己也眼珠转动。
同样的话,雹师也对他说过。今夜——只要试出了炼影术的解法,雪骨便能立刻成型,一瞬得道。
背负着这点雪骨,他如嗅见肉腥味的狗一般,垂涎欲滴,也满意于众人同样的躁动。
“姓单的体修已被困在上头,”冬二道,“为免夜长梦多,赶紧。”
采珠人终于向百丈深处游去。
一股恐怖的威压,从深渊里传来,碾得人浑身发抖。
有采珠人战战兢兢道:“那是什么?”
冬二道:“雪灵的圣物,够你们死上一万次的。虔心念诀,先找到那座仙宫!”
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的黑暗被撬开了,莹白的柔光从四面八方斜垂而来,远如雾,近如纱,密如绸。光束有其丝线般质地,经冰晶的漫长折射,落到身上时,幽静得已是亘古一梦。
名为冬枣的采珠人惊醒过来时,远远甩在后头了。
他心里狂喜。
错不了,这不是仙宫的投影是什么?那里头究竟有多少奇珍异宝,连周遭的冰层都照亮了。
白光朦胧中,有薄绸衫子的一角。
那丝线不知是什么来路,每一丝都异常灿烂,像裁出的云霞。
冬枣才看见个女子轮廓,已经头晕目眩,那样的云鬓高耸,垂手如玉,秋老大那吃糠的山猪全没说出其万分之一的妙处,女子眼睫轻轻扇动着,天底下竟有这样莹玉似的皮肤,竟有这样乌檀木似的头发。
去他娘的仙宫,老子只要这白云温柔乡!
女子身后,玉楼朱门次第开,珠阙贝宫接天去。
煌煌五色霞雾中,同样袅娜的两行提灯宫娥,同样鸦黑如漆的云鬓,同样轻薄而绚烂的衣裙,笑面盈盈,宜嗔宜喜,让他一对眼珠子都不知从何安放,每一凝神,眼前就泛起一片冰雾,使仙子们的颜色更加鲜丽。
冬枣连滚带爬间,仿佛坠进了摔碎的宝花镜中,只知道四周晶光璀璨。
世上怎会有这般的仙境?
这般的仙境,怎么会堕在冰下,不见天日?
他看花了眼,既想搂这个,又想闻闻那个,这一脚深一脚浅的,迟迟没能近身。
殊不知,每经过一个仙子,便有一双眼睛睁开,眼眶中一片死白。樱唇微张,露出森然利齿,上头还挂着丝丝缕缕的血肉。
绣鞋之下,采珠人的冰尸堆积成小丘,却被掩没在缥缈云雾中,化为她们衣裙的一角。
在目送冬枣离去的一瞬间,她们眼中闪过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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