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当年的备案
“你应该知道1952年, 我爷爷带着家人,从京市政法大学调到了皖南安城的地方法院工作?”
许小华点头,她前两天听家里人说了一点, 奶奶和伯伯的意思是徐爷爷考虑到建国初期, 法制系统尚在完善中, 华国地方部门急缺相关人才。
现在听徐庆元的意思,难道这里面还有隐情吗?
就听徐庆元沉声道:“我爷爷当时在京市这边帮助法院审判了很多案子, 其中有一个涉及到海外特务问题, 对方报复, 就把我绑走,扔到了人贩子窝里。”
“那我是什么时候去的?怎么去的?”
“11月16日,你被扔了进来, 你当时穿着一身带绣花的红色小棉袄, 扎着两个小揪揪, 一看就是富裕人家的孩子。你刚来的时候, 还一个劲地问‘我姐姐呢?不是说我姐姐和大伯母在这里吗?’”
许小华猜测,大概就是她从东门大街走失的那一天了。
“后来呢?”
徐庆元微微垂眸道:“后来, 你似乎意识到被拐卖了,问他们能不能送你回家?说你家里有很多糖, 可以都给他们。”说到这里,徐庆元的唇角都忍不住带了点笑意。
五岁的小花花,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娃娃,雪白的皮肤,小嘴红的像涂了胭脂一样, 明亮的杏眼,望起人来的时候,让人心里都不觉得软了很多。
不哭不闹的, 一点点地和人贩子谈条件,然而她给出的底牌就是“糖果”,他在旁边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但是人贩子似乎也觉得她可爱,还说这个女娃娃好好培养,长大可以出一笔好价格,或者留在他们手底下骗骗人也行。
所以并没有像对他一样动辄打骂,还给她馒头吃,他饿得望着馒头咽口水,小花花看了他一眼没吱声,等晚上天黑了以后,从棉袄里掏出半个馒头给他,小小声音地道:“哥哥你吃,别给他们发现了。”
十岁的他,忍饥挨饿两天,还要受人贩子时不时的拳脚,吞那半个馒头的时候,就在想,他要带着这个小娃娃一起逃出去。
小花花进来的第三天,他终于戳准了人贩子午睡的机会,带着小花花从狗洞里爬了出来,但是没有一会儿,里面的人就醒了,那条巷子有两条路,一条通往火车站,一条是有些偏冷的大街。
许是人贩子给自己留的两条路。
他让小花花往火车站方向逃了,他知道人贩子的主要目标是他,小花花可能只是顺带的。
最后他没有逃出来,小花花逃出去了。
许小华问出了心底一直存着的一个问题,“我们俩当时往两个方向跑,你让我去火车站等你,但是你没有来,所以你其实是又被抓回去了,对吗?”边说边望着他的眼睛。
徐庆元顿了一下脚步,“对!我又被逮回去了,隔了一个月才再次逃出来。我爷爷怕那些人还对我下手,就匆忙申请调到安城老家去了。”他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差点伤到内脏,连爷爷也吓到了,他们一家走得非常匆忙,并没有和亲友打招呼。
也没有和许家辞行,所以他们一家都不知道,那年的冬月,许家也走丢了一个孩子。
许小华听完,胸口一阵发紧,如果没有救她,他一个人是肯定能逃出去的,轻声道:“还好你后来又逃出来了,不然我这一辈子都良心难安。”说完,她又意识到,如果徐庆元没有逃出来,他们也许不会再遇见,她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当年是这个人,帮她从人贩子窝里逃出来的。
她原先觉得,她的走失是一个关于“恶”的故事,但是不论是当时年仅十岁的徐庆元,还是家境并不富裕的养父母,还有在曲水县偶遇她,然后通知她家人的亲戚,都给予了她极大的关爱、帮助和庇佑。
她至今能好好地活着,并且回到许家,是他们的善意积累的结果。
“谢谢你,小哥哥!也许你不需要我的道谢,但是没有幼年的你的义举,我现在能不能好好地活着,都是个问题。”
她说得很真挚,徐庆元忽然也觉得,这一段往事并不是那么难以回首了,童年里的阴霾地段,忽然跟着有了一点光亮,“我接受你的谢意。”他想,他救了她,而这个勇敢、正义的行为,也在无形中照亮了他的心理暗面。
许小华笑着伸手道:“徐同志,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不好,我叫许小华!”
徐庆元握住了她的手,“小华你好,我叫徐庆元!”顿了一下又道:“喊我名字就行!”
“好的,庆元同志!”
徐庆元:“……”但是也没有纠正她。而是问道:“你回家几天了,你有搞清楚,你当年是怎么丢的吗?”他上次去许家,感觉她大伯母看她的眼神,似乎带了点凉意。
一个刚归家没两三天的孩子,徐庆元觉得不应该有什么矛盾才对。而且,现在的小花花看着也很乖巧懂事。
许小华摇头道:“还不清楚,那天我跟着我堂姐出门,我堂姐在东门大街上被小汽车撞了,对方把她送到了医院去,可能我就留在原地了,听你刚才说的,我那天应该是被人贩子从东门大街带走的……”
说到这里,许小华忽然愣了一下,“庆元同志,你刚
才说,我问人贩子,不是带我去见姐姐和大伯母吗?”
也就是说,当时的大伯母已经赶去了医院,她还看到了!
是的,姐姐在东门大街上出了车祸,相邻的人肯定会通知她们家,大伯母没工作,该是在家里的,肯定会立即出来。
那大伯母看到她了吗?
许小华的心口忽然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她刚回家,大伯母对她的敌意就非常明显,明明她们前面十一年都没有交集,所以会不会,在她走失之前,大伯母就是不喜欢她的?
但是当年她走丢的时候,也才五岁,真的有人会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有这么大的敌意吗?
许小华想劝服自己,是她多想了,可是潜意识里,总隐隐感觉,是有这种可能的,在她蒙昧无知的年纪,有可能做了什么事,引得旁人的厌恶。
徐庆元忽然问她另一个问题:“小华,你们家当年肯定是报警的,你是怎么离开的京市,去的你养父母家?”
许小华点头,“我爸妈报警的,我养父也去公安局登记了。”这句话一出来,许小华的脑子好像立时清明了起来。
两方都报警备案的程度,为什么信息没有合上?是办案人员渎职吗?还是有其他的问题。
当年是1952年,在她的印象里,大家都对建设新华国,抱着一腔热血,人浮于事的事情还很少。
她应该去公安局问问的!
她忽然有些懊恼,为什么一回来的时候,没有想到,继而又想起来,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走丢是一场意外。
她想到了人贩子,想到了陌生人,甚而是不和的街坊邻居,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原生家庭的亲眷,是否会掺和在其中?
徐庆元见她脸色发白,温声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会?”
许小华摇摇头。
徐庆元知道,她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俩人都沉默了一会,徐庆元觉得刚才的话题太沉重了些,转了话题道:“你刚刚说,你大伯母给你介绍了一份工作?你今年不过十六岁吧?为什么不继续读书?”
她看着不像读不进书的样子。
许小华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缓了一会才道:“我想一边工作,一边进修,去厂里和市里组织的夜大进修班就行。”又似乎怕他不认同她的想法,补充了一句道:“我自学能力很强。”
徐庆元立即就听懂了她的意思,并不是不愿意读书,而是对现在的她来说,工作的事更为迫切。
“是因为经济问题吗?我可以资助你读高中。”徐庆元以为,小花花可能比较敏感,虽然如今回家了,但是内心深处,或许还和亲人隔着一层,所以并不愿意接受许家的供养。
许小华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徐庆元会提出这个想法,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
徐庆元微微移了眼睛道:“我是觉得,你应该读书。”
许小华叹了一口气道:“实话说,我也觉得我这个年纪该读书,我才十六岁呢!但是总有很多事,不是应该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如果这是二十年后的华国,她自然该去读书,但这是风暴来临前的华国。
六十年代有很多本该读高中、该去读大学的学生,离开了书桌和课堂,进了工厂、农村、边疆,这是时代的原因,不是个人的原因。
见他还看着她,许小华到底松了口道:“你不用担心,我还是会读书的,等我去了工厂,就立即报名夜大进修班,以后条件合适的话,我也会去考大学。我的人生只是在这个阶段,有一个不一样的转弯而已。”
徐庆元见她这样说,也就没再坚持,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旁观者以为,自己能帮得了她,但是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她需要的是什么。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和我说。”
“谢谢庆元同志。”
俩人边聊就到了图书馆门口,徐庆元问道:“小华,你要进去看看吗?”
“我这次来想借一点罐头厂技术相关的书籍,徐大哥,可以麻烦你帮下忙吗?”
徐庆元点头,“当然可以。”
徐庆元带她到了图书馆,很快就找到几本《罐头生产基本知识》《罐头生产工艺及配方》《罐头铁听的规格、检验、生产技术与玻璃陶瓷罐的设计制造》,以及两本俄国翻译过来的《蔬菜小吃罐头的生产》《罐头生产的微生物学监督》。
等出图书馆的时候,徐庆元和她道:“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就拿过来问我。”
又问她道:“我们这边周末有外语进修班,你要不要来上课?这些技术类的书籍,目前外国的理论比我们更先进一些。”
“要!”许小华立即抬头应了下来。
她正愁着,要怎么告诉别人,自己能看懂外语书呢!她一个偏僻小镇上的初中毕业生,要是外语很好,大概会让人匪夷所思吧!
徐庆元望着她圆圆的眼睛,微微笑道:“那我这两天问下上课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你周末一早过来。”
“好的!谢谢徐大哥……哦,庆元大哥!”
徐庆元摇头道:“不客气。”
徐庆元将许小
华送到了学校门口的公交站,一直等车开走,他才慢慢地往回踱步子。
在宿舍里继续看小说的刘鸿宇看到他回来,有些诧异地道:“元哥,妹妹走了吗?你怎么没去实验室?”以往白天,元哥从不出现在宿舍里的。顿了一下又问道:“是饭票不够吗?我这还有点。”
他以为元哥要带人去食堂吃饭,但是饭票不够。
徐庆元摇摇头,“鸿宇,你帮忙打听一下,咱们学校周末的外语进修班上课的具体时间和地址,小花……我妹妹想来上课。”
刘鸿宇一听,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元哥,这真是咱妹妹啊?没听你提起过啊。”
徐庆元淡淡地道:“小时候走丢了,前些天才找回来呢!”
“乖乖,这么离奇,比我小说里的故事还精彩,下回妹妹再来的时候,我也去听听故事,对了,周末外语学习班是吧?我这就去给你打听,保准晚上就能告诉你。”
刘鸿宇说着,就准备出门,临到门口又回来道:“元哥,还好你刚说是妹妹,不然我都要担心,你是不是丧了良心,准备对这么小的姑娘下手。”
说完,见徐庆元表情不对,立即撤脚跑了,边喊道:“开玩笑,开玩笑!”
徐庆元望着窗外枯黄的梧桐树,恍惚想了下,为什么自己愿意帮小花花?今天还提出资助她学费。
当时他听她说不读书的时候,这句话像是没过脑子,自动就脱口而出。
徐庆元闷坐了十来分钟,隐约总结出,大概是因为他们曾经在某一个阶段共患难和命运过,所以他潜意识里希望,这个小姑娘能有一个好的前程,一个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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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华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了火车站附近的公安局,里面的公安见她进来,笑问道:“小同志,你有什么事?”
许小华把她1952年走丢的事情说了下,“我养父说,他是来这边登记过的,我当时还发着烧,他把我带到杭城曲水县下面的许家村去了,一直到我养父去世,都没人来找我,所以我想问问情况。”
负责接待的年轻公安,立即看向了一旁的老同志,“师傅,那时候您就在这边了吧?您看这事?”
年纪大些的公安点了点头,“1952年,杭城曲水县?我好些还有点印象,你等下,我来找下当时的卷宗。”说着,就进里面的屋子找资料去了。
年轻的公安和许小华介绍道:“真是没法的事,咱们管得这么严,还总有人敢拐卖小孩,我师傅最痛恨这些人贩子,他一听你是为这事来的,立即就上心了,你等着,他档案工作做得细致,肯定能找到。”
许小华又问俩人怎么称呼。
“我叫钱洪泽,我师傅姓雷,叫雷柏树,是这一块有名的老公安了,你看这墙上的锦旗,大半都是附近的居民送给他的。”
许小华想,要是这雷公安能帮她把这事厘清,她回头也要送一面锦旗来。
俩人正聊着,雷柏树拿着一份材料,从里屋走了出来,抬眼看了一眼许小华道:“你现在找到亲生父母没有?”
许小华点头,“前些天,我妈找到了我。”
雷柏树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那是对当年的走失有怀疑对象?”
许小华点了点头,“我找到了当年和我一起被拐进人贩窝的小哥哥,我想再了解一些情况。”
雷柏树把材料递给了她,“你看下,当年冬月的19号,确实有个姓许的同志,抱着一个小孩进来做登记,当时那孩子发着烧,我们这边有别的任务在执行,就委托他帮忙看下孩子,预备找到了孩子父母再联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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