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祺兴致冲冲,驰马奔入府中,派府中掌事的家人左右查访,却不由大为失望:国公府四面一片安静,看不出动荡临头的风雨欲来;穆国公府的亲朋故旧也都通了消息,并没有什么让世子期待万分的迹象。

朝廷是唯一一艘会从顶部漏水的船。以老道士身边那软弱涣散、漏得跟大花洒差不多的保密水平;以穆国公府与国同休的人脉地位,打听不到消息就基本是没有什么消息,恐怕不会有被封锁的可能。穆祺大感无趣,兴致迅速冷了下来,坐在靠椅上一动不动。

眼见世子神色不快,奉命探问的管家进宝很是惶恐,赶紧通报了自己问到的另外两个消息:皇城司与锦衣卫派人往左副都御史狄茂彦家中去了,只不过是秘密行事,不能宣扬而已。

“秘密行事?”穆祺道:“你是说朝廷人人都知道?”

“这是真的机密。”管家不能不强调:“最高最高机密。”

穆祺在靠椅上动了一动,不觉有些发愣。若以系统提供的信息,阿附夏首辅、闫阁老的地冒烟地御史总掌四司盐运使凡十余年,号称“天下利柄,尽在握中”,权重于一时。后来冰山倾覆,还是因手脚实在太狠,胆大到从皇帝口袋掏钱,才惊动天听,一败涂地。

但现在……现在分明应该是地冒烟大展拳脚,为老道士广开财源的蜜月期才对。怎么创业未半,老登就贸然下此狠手呢?

这样莫名的历史变动,难免令穆祺有些茫然。

当然,最麻烦的还不是倒了个都御史,而是地冒烟背后的人物。众所周知,地冒烟当年走的闫东楼闫小阁老的门路,趋炎附势攀上的巡盐差事。如今获罪被查,会不会与闫家有什么瓜葛?

闫家要是提前二十年倒台,那影响就实在太大,搞不好会给系统任务带来未知的变数。穆祺想来想去,还是有点忧虑:

“闫阁老那边如何?”

“世子睿智。”管家赶紧恭维:“圣上的确派了李公公去传旨,给内阁入直的大学士每人赐了一盒子仙丹,命阁老们按时服用,体察君上眷爱臣下的一片心。”

说到此处,管家口气中也有些羡慕。公府门前七品官,他能留守京中为老国公爷看家,身上也是捐了一个贡生的前程,有资格出仕做官的。但公府下仆的官运,还是要看当家主人的官运。眼见着阁老们简在圣心,蒙赐这样珍贵的恩物,管家进宝当然心有戚戚,很盼着自家的主子能奋发图强,也能到清凉殿讨一粒金丹吃吃。

但金尊玉贵的国公世子只是哼了一声,拍一拍屁股施施然起身,再不过问其余了。

混到当天晚上,一切形势都清楚了。朝廷风平浪静,京中毫无风声,既不像是对国公府下手,也不像要倒闫。一言蔽之,还是简单、枯燥、乏味的日常。

国公世子很不甘心。等小厮将白布红漆预备齐整,他又拎着东西出门逛了一圈。按理说监视对象的举止如此异常,但凡锦衣卫的探子稍微有一点警惕性,都该当场动手才是。但国公府外依旧是毫无异动,只有附近几个新来的小贩抬头看了世子一眼,继续用心应付自己的买卖

当然,这些人不用心也没法子。他们摊的煎饼裹的油果子稀烂得惨不忍睹,简直连狗都不愿意上门。手艺潮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在京师立足?这基本就是把可疑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么。

穆祺在旁边盯了半刻钟,终究还是摇一摇头,命人去买了两斤烂煎饼。

……罢了,打工人何必为难打工人呢?

期盼落空的穆祺很不高兴,回家倒在床上生了一通饿气,然后招呼小厮送饭,顺便问一问这几日的行程。得知隔三天自己还要半夜上朝陪老道士嗑重金属,郁闷的世子愈发生气。所以在饭后例行的日志上报中,好好发泄了一通。

不过,在照常的辱骂狗比系统、神经老登、反动透顶的封建制度之余,穆祺还不忘写下了自己的忧虑:眼看着皇帝嗑药入迷,举止诡秘,已经大大逾越了儒家伦理的底线,长此以往,怕不是会有卫道士挺身而出,拼力一谏。

“……死谏也是要讲究时效性的。一旦有名流开风气之先,那后来者就都成东施效颦了。”他忧心忡忡的写:“万一失去了新鲜感,那还能有什么影响力?恐怕史官只一个‘等’字,就把爷一笔带过。这样还怎么完成任务?唉,在老登身边做事,怎么拿个死谏的首杀都这么难呢?”

匆匆写罢,穆祺长长叹气,随后丢开系统,熟练的无视掉那缓慢上传的破烂进度条,出门洗漱去了。

·

公允的讲,飞玄真君清妙帝君修持数十年之久,内力炼没有炼出来不好说,定力还是很修出来一点的。虽然骤逢这样深重的刺激,但除了深夜在自幼侍奉的李再芳等太监面前咆哮失态过一次,这一日以来竟然硬生生憋住了那起伏汹涌莫可名状的心潮,照常办事见人,没叫任何人看出那张橘皮老脸下的端倪来。直到夜深人静,他才迫不及待,屏退一切宫人,静悄悄再次步入清凉殿密室之中。

区区一日之内,皇帝已经镇定心绪,为这本来历不明的妖书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狭小的密室经李再芳带人精心布置,从里到外悬上了清虚观白云观玄真观龙虎山数十位高功法师亲笔描摹的镇邪符咒,金纸丹砂,猎猎飞舞;正中央香台则撤去香炉,换上了一把高祖皇帝举义兵时配过的长剑。

按玄真观蓝道士的说法,圣天子至阳之性辟易万邪,皇帝打坐在此更是百毒不侵;蓝道士这话大约只是想舔一舔今上的沟子,但在切身利害面前老道士却从不糊涂。所以他思来想去,到底没有信任自己这个圣天子的阳气,还是命人翻出了老祖宗当年的好东西。

这样的准备,已经算是万无一失。皇帝强自镇定,将那难得的妖书供在香案符咒之上。到夜半子时一刻,那平平无奇的《日志》果然发起了白光:

【数据上传中……】

【上传错误,转为本地保存。】

【……唉,在老登身边做事,怎么连死谏都还要排队领号呢?】

皇帝:?!!!

真君的双手紧紧攥住了香案,好悬没有当面栽倒下去。他毛发直竖,额头青筋毕露,一双老眼瞪得溜圆;终于是拼力运转一生的修为,生生压下从心口迸出来的一口老血,没有当场被气爆动脉。

当然。“老登”、“道士”之类,虽然也是无君无父,叫人义愤难当,但看久了也就麻木了,还不足以叫飞玄真君神志昏乱;真正令他难以忍受的,还是日志上极为刺眼的两个字:

“死谏”

他妈的,照这上面的意思,老子将来还混到被人排着队死谏的份上了?!

一念及此,陛下两眼一突,心头立刻又是一阵绞痛!

无论是当年横扫朝堂万夫辟易的少年天子,还是如今阴阳怪气不说人话的老道士,飞玄真君运筹帷幄数十年,本质从未改变;所谓名为玄修暗操独治,所谓内多欲而外假仁义,荣华富贵长生不老是要谋求的,圣君仁主的名声也是不能短少的。

简言之,里子和面子,陛下全都要。

但从古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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