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天上阴云未散,到处灰蒙蒙的,压抑的人难受。

行云目光空洞,漫无目的地在内院走着,雨滴从树上落下,在他素色的道袍上晕开,消失不见,落叶随风翻卷,陷入一片泥泞中。

忽觉有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是玄衣铁卫在阻止他继续靠近,行云回过神来,竟然已经身在禁地不远处。

他驻足朝禁地的角门看过去,门上挂着锁,院子里石榴树的枝杈探出门外。

明明是同一座旧城主府,为何这里的戒备要比前庭森严?

姚华音先前说不让他靠近内院的禁地,他只当她话中有漏洞,故意从前庭进入了旧城主府,原来她根本没那么在意前边的旧府,她口中的禁地就只有这座小院而已,不过方寸之地,里面究竟藏了什么,能让她命玄衣铁卫日夜把守?

雨滴被风吹着落入衣领,凉飕飕的,行云低头苦笑,不管这里藏了什么,都必定是她最最在意的东西,他没有资格,也不该继续探究。

在这座内院里住了半年,杂乱的构造他早已熟悉了,此刻却觉得陌生,曾经的仇恨、算计、动摇,都在一夜之间化成无尽的彷徨和痛苦。

大错已经铸成,他不忍再用行云的身份继续欺瞒姚华音,想向她坦白一切,要怎么处置都随她,可若是告诉她他就是俞子钦,对她来说会是更难以承受的痛苦。

情之所起,至死难忘。

他对她又何尝不是,世间最痛莫过于被放在心坎上的人伤害,八年前他承受过,不亚于凌迟。

不知不觉又回到书房附近,行云踌躇不定,仰着脸,重重地靠在石榴树上,枝干随之一抖,雨水落在脸上,如泪如泣。

树上的石榴落地,向脚边滚过来,红色的外皮上沾满泥水,曲南楼翘起鞋尖踏住,向树下看去。

她看得出行云情绪抑郁,为了某种目的被困在这座城主府里,过着身不由己的日子,这种苦闷她比谁都清楚。

行云提袖沾了沾脸上的雨水,朝她看过来,曲南楼双手端在身前,款款下拜,“行云道长。”

行云收了心绪,颔首回礼,想到她昨晚在弘文堂前替他解围,上前几步道:“昨日,谢过姑娘。”

曲南楼抬头直视他,不经意间,眼里含了淡淡的情愫,“理所应当。”

那日在内院西边,行云看见她偷偷烧信故意不说破,他知道她是想还这份人情,唇角微扬了下,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

“道长可知道朱执事?”曲南楼转身看他,语气略急,行云定住脚,向身后侧目。

“道长日后要多加小心,一旦被她发现,下场凄惨。”

行云迟疑了一瞬,点头。

身后,曲南楼迟迟未动,目光在他萧瑟的背影上流连。

姚华音从花园中穿过,站在离书房不远的地方看着,虽然听不见曲南楼说了什么,却看得出她对行云的感情不同寻常。

姚华音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而好笑,一个自命不凡的世家贵女,竟然会因为他烫伤了背而主动问药,还在深夜随她一起去旧城主府外的石榴林,本以为她服了软,殷勤侍奉,原来如此。

昨晚她在弘文堂外的举动也不足为奇了。

曲南楼向这边望过来,明显慌了,又故作镇定,装作没看见她,挺直了腰背躲开。

姚华音嗤笑,朝着行云的方向走。

许久,行云才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的瞬间目光闪躲,挤出个笑容,“姐姐怎么回来了?”

“昨晚没怎么睡,困的慌,回来歇一会儿。”姚华音走上前牵起他的手,“你歇过了?”

行云眼睫垂着,摇摇头,跟着她回到卧房。

铅云遮天,时辰还早,卧房里便已经暗如黄昏。

姚华音脱了外袍,单手支着面颊躺在床上,束在床边的一缕红纱幔帐贴着鬓边垂下,与她左肩上的佘蔓花一样红的刺眼。

“过来啊”,她笑望看行云。

行云挪到床边站下,唇角努力向上扬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和往常一样。

姚华音脸上不正常的红晕还未消退,眼底乌团难化,他不忍再看她,垂眼道:“我还是睡软塌吧,免得搅扰了姐姐。”

红纱幔帐在眼前落下,行云转身向外,撩起珠帘,坐在外间的卧榻上闭目凝思。

看姚华音的面色,显然昨晚的筑梦术施的太猛,已经伤了根本。当务之急是要设法调养好她的身子,就算难以复原,也要尽力将伤害降至最低。

禁书上没有说中咒之后如何化解,寻常药物是断不可能医好的,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把这些年在紫云观里看过的所有道术经书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清心咒。

筑梦禁术是通过制造幻象,搅乱心神来伤人,清心咒最能清心安神,先连着念上半月,说不定会有好转。

他盘膝做好,两手掐指放于双膝上,只念了两遍就再难集中精力,睁眼向内室看去,视线被晃动的珠帘割裂,渐渐模糊成团。

他知道此举不过是自欺欺人,师父玄清道长说过,修炼禁术必遭反噬,从他施下禁术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恶果,清心咒只能暂时缓解,姚华音若想彻底摆脱禁咒,绝无可能。

行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痛的浑身一抖,这不是她该承受的,事情因他而起,所有的苦难都该由他独自承担,若他真的救不了她,紫云山的禁术除了筑梦和摄魂,还有易命。

他欠她的,本该用命来还。

行云眉心紧锁,眼里泛了湿,分别八年,经历过生死大劫后难得重聚,他舍不得。

他甘愿永远瞒下俞子钦的身份,每日为她念咒调息,长长久久地陪着她。

*

入夜,吴绍渊齐胸盖着斗篷,躺在自家院子里的摇椅上静养,白墙灰瓦下挂着数个灯笼,澄亮的光映出几分暖意。

石桌上放着刚煎好的药,是他自己开的方子,药味苦的冲鼻,掩盖了雨后草木的清香。

袁衡拿来一盒上好的蜜饯,边打开边笑着道:“公子,方才城主府派人来,说主君下了令,今后曲水河捕的鱼都由驿差负责运送,最快三日便可送进吴宅。”

吴家世代行医贩药,孩子从生下来便是闻着药味长大的,袁衡太清楚他并非嫌药苦,而是苦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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