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茶将荀书儿和顾盈时拉到了春息苑。
渭南有个江湖郎中,囊中药方满纸上写着坑蒙拐骗,唯独有个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有奇效,贺小茶临走的时候翠娘特地给她塞了两瓶。
贺小茶和荀书儿对坐在榻上,荀书儿将衣裙掀起来,露出膝盖,已经跪得通红,明日恐怕就会青紫,最近这段时日,走路都得受影响。荀书儿疼得皱眉,顾盈时在一旁看着甚是心疼。
贺小茶剜一指药膏,抹在荀书儿膝头,轻轻揉搓着。
荀书儿看着贺小茶,心里又一热:“妹妹,你心肠真好。”
荀书儿虽已经努力在学长安话,但声调里还是有独属于江南的温软,贺小茶听了觉得舒服,她笑了笑:“你待我好,我自然待你好,况且今日之事,本来就是他们不对。阿兄也是,我打听了,你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年纪轻轻就金榜题名,又在朝中做官,怎会在家里被拿捏成这样?”
顾盈时动了动嘴巴,荀书儿抢先道:“妹妹别说他,他也有他的难处,总不能让他忤逆母亲吧。而且,宅子里的事都是小打小闹,母亲虽然不喜欢我,但家中也没短了我什么,吃穿用度母亲不曾苛责我的。能嫁到顾家,我的运道已经是顶好了。倒是妹妹,为了我伤了你们母女的和气,我该向你们赔罪才是,等过两天母亲气消了,我便去给她老人家道歉,妹妹要不要跟我一起……”
贺小茶抬头看一眼荀书儿,只见她目光真挚,是真心觉得自己错了。
贺小茶瘪了瘪嘴:“明天我就去戒轩将那尊观音瓷像砸了。”
“啊?”荀书儿疑惑。
“她起开,你坐那儿,你比她慈悲多了。”
荀书儿和顾盈时一时没忍住笑,但顾盈时还是佯装严肃:“妹妹慎言,不可对神佛不敬。”
贺小茶给荀书儿擦药的手顿了顿,她又想起沈钦,那日在戒轩,沈钦冷淡地注视着那尊菩萨,用最冷冽的声音向她解释四十二章经。他分明很是理解神佛的话语,但这份理解里却没有丝毫虔诚。
这样的态度,让沈钦原本就出众的容貌更添华彩。
贺小茶唇角微微勾起弧度,她想起在渭南时,跟她一起喜欢李郎君的一个小姑娘,叫洛苏的。洛苏有句名言——这世间男子,越是无情越动人。
贺小茶觉得日后有机会定要介绍她和沈钦认识,沈钦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不得把她迷死。这样一来,李郎君就是她的了。
“小茶?你笑什么?”
贺小茶被荀书儿叫回了魂儿:“哦,没什么。我想了想,我其实也不信神佛。”
荀书儿没有注意到贺小茶用了一个“也”字,只是觉得奇怪,如今佛教盛行,每年的盂兰盆会都是长安城极为盛大的活动,家家户户都供着菩萨,可贺小茶居然不信。
“那妹妹信什么?”
贺小茶想了想,再看向荀书儿时,目光澄澈如泉水:“我信我自己。”
荀书儿和顾盈时面面相觑,继而一笑,这妹妹还真是有意思。
……
不同于春息苑的温馨,其他院子各有各的阴霾。
顾云亭从王阁老家吃完寿宴回来,到了卧房便看到兰璃裳一个劲儿擦眼泪,问了柳嬷嬷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顾云亭叹一口气,坐下揽过夫人的肩膀:“阿璃,别哭了。今天这事儿,咱们女儿做得没什么不对。书儿这些年在府中一直恪守本分,不争不抢,你何苦为难她,为难咱们儿子,也为难你自己呢?”
“我为难儿子?”兰璃裳推开顾云亭:“你怎能对我说这种话。满府的人都说我偏心老二,可我心里多疼老大,你是知道的啊。咱们儿子少年登科,明明是天大的体面和荣耀,可却在家闲了整整三年,去年圣人才给他封了官,为什么?”
顾云亭听到这里,又是一叹。
大唐科考,一向是登科即入仕,像顾盈时这种等了三年才有差事的,还是头一个。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当年顾家退了他和孙妩月的婚事,孙妩月的老爹,也就是户部尚书孙廉咽不下这口气,明里暗里参了顾盈时很多本,说他背信弃义,这才耽误了他三年光阴。
兰璃裳继续哭道:“月儿虽说现在嫁给了老二,但老二偏偏不争气,屡试不第,我在府里若不对月儿好些,你和老大在官场,还不知要受孙家多少挤兑。”
顾云亭重新将兰璃裳搂到怀中:“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和老大打算。可是你有什么好怕的?孙廉是瞧着老大不顺眼,但我跟他官职平级,他不能拿咱儿子怎么样。老大那三年赋闲在家,说到底还是圣人的意思,是圣人觉得他因为儿女私情太过任性,给他个教训,但是去年不也让他做官了吗?做的还是校书郎,这已经是近几年登科的孩子里能做的最高官职了。”
兰璃裳听到这里,哭声渐渐弱下去,眼泪也不再流,只余下安静的抽噎。
顾云亭接着说:“再说月儿……妩月这孩子,虽说看上去有些心眼子,但内里不是个坏人,好歹是六部尚书教出来的女儿,品性能差到哪里?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好好引导,妩月和书儿总有冰释前嫌的那天。可是你看看这些年,你伙同妩月磋磨书儿,两个孩子的嫌隙越发深了,老大夹在你们中间更是难受。”
兰璃裳有些心虚:“可我……我就是看着荀书儿不顺眼。”
“你看她不顺眼不理会她便是了,何苦找她麻烦呢?就说她给年年簪子这事儿,是,她家是钱塘巨贾,但巨贾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世上有的是商人视财如命,就连朝廷的征税都不好好缴的。你当书儿有这份出手很容易吗?她如此大方,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年年是盈时的妹妹,是咱们顾家的女儿。要我说,年年这次做得很好,激进是激进了些,但将你们之间这层隔膜踢烂了,日后一家子相处起来,反倒更亲热些。”
兰璃裳依偎着顾云亭,她在原本的娘家也好,嫁来顾家也好,近四十年的人生顺风顺水,是受宠极了的。
顾云亭鲜少对她说重话,这么长篇大论讲道理,还是第一回,兰璃裳听进去了。
“那你说……年年会生我的气吗?”
“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她刚回来,你多疼疼她不就好了?”
兰璃裳轻轻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内心有些不安起来。
……
东厢房,顾宝珠沐浴过后,正在对镜梳头,准备就寝。
她旁边站着的,是一个身高八尺,皮肤黝黑,长得有些粗犷的妇人,若走进了仔细看,她的颈子上还有一片烧伤之后留下的瘢痕,幸而面积不大,否则不知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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