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灼走后, 单飞白在床上得意地打了一会儿滚、撒了一会儿疯,就规规矩矩地起身,做起他的私家手工活来。

单飞白出生时, 原本一枝独秀的“棠棣”已经在大量价位低廉的神经型义肢冲击下, 再不复昔日荣光。

不过祖母单云华知道这早晚要来, 所以并不在乎。

而单飞白在祖母耳濡目染的熏陶下,从小就喜欢和各类机械打交道。

七岁的时候, 他自行设计出一个粗陋的吓人盒子——乍一看里面空无一物,可人的手一旦探进去, 触发了感温装置,夹层便会自动弹开, 露出一只毛茸茸的仿真蜘蛛。

单飞白端着他的小发明,仗着自己的脸蛋长得又俊又甜,绕世界地去吓唬小伙子小姑娘, 直到被祖母拉去敲了一顿手板才偃旗息鼓。

……实际上他是玩够了。

在手掌心的疼痛消去后,单飞白就马不停蹄地研究进阶版的吓人盒子去了。

如今,单飞白手里捧着一个精细的机械盒——一个更高级、更有趣、更具分量的“吓人盒子”。

手掌大小的一方匣子, 内里乾坤万象, 线路俨然, 各有其职,几乎被他一双巧手装修成了一个生态各异的电路王国。

而他手侧, 还摆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已经完工了的盒子。

老实了一刻钟左右,单飞白浑身的骨头又开始隐隐作痒。

他自作主张地打开了宁灼的衣柜, 偷了一件他的工字背心穿。

在单飞白穿着宁灼的衣服, 自得其乐地哼着曲子低头忙碌时, 常年不响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笃笃叩响。

单飞白疑惑地抬起头来, 一声不应。

很快, 有人拧开门把手,探进了头来。

——傅老大。

“……飞白?”

身为“海娜”老大,傅老大把跑腿一职做得无比自然,“有人找你。”

单飞白眼睛飞快一眨。

……好快。

而他回答得元气满满、毫无心事:“好嘞。”

单飞白对傅老大是全然的不了解,不过他心里自有一把小算盘,时时刻刻运作,吧嗒吧嗒地拨出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天地来。

宁灼对傅老大看上去不甚尊重,但他最好不要造次。

单飞白作乖巧小鹌鹑状,披好一件薄外套,缀在傅老大身后,来到了会客室。

来人果然是林檎。

单飞白进来前,他正捧着一杯咖啡暖手,见单飞白来了,便站了起来,友好地伸出一只手:“你好。”

见单飞白神色戒备、不肯同他握手的样子,林檎也不尴尬,自然地收回手掌,笑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单飞白勾了凳子坐下,语带哀怨,“你偷我苹果嘛。”

林檎:“……”

他微红了脸,半笑半叹了一声,求助似的看向了傅老大:“傅爸爸……”

傅老大眸光一转:“想吃苹果了啊?我去拿,你们聊。”

他脚不沾地一样,步履轻快地踏出了会客室。

门一带上,偌大的会客室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不待林檎发问,单飞白就率先发了难。

他微微昂起下巴,像是个坏脾气的小少爷:“找我什么事情,快说吧,我还有事情要做呢。”

林檎收敛目光,微微一笑,并不因为他流露出的毛躁轻看他两分。

他虽然并不管辖朝歌区,和单飞白也没有什么交情,但就冲单飞白能在雇佣兵界和宁灼同台对垒、分庭抗礼多年,他就决不会是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

林檎温声道:“几天前,你曾参加过你们学校的120周年校庆,对吗?”

“我猜就是爆炸案的事情。”单飞白双手一拍,一派自然道,“怎么,因为我大学生转职雇佣兵,你们就想把罪名往我这个大好青年的头上栽啊。”

林檎快速摸索着和单飞白的相处方式:“你别误会,我只是想问,你既然做了雇佣兵,和原来的社会关系难免会脱节,怎么会想到参加校庆呢?”

单飞白:“你想知道原因啊?”

林檎:“方便告诉我吗?”

单飞白舔了舔上嘴唇,笑出了一双小梨涡,不过那笑法很不正经,是个坏胚子的笑容:“……因为我乐意。”

林檎失笑:“好好好,你乐意去参加校庆。可根据校门监控显示,你是中午时分才从校门外进来的。这个时间点,你应该算是迟到了吧?”

单飞白轻轻一撇嘴:“宁哥管我管得严啊,想出去一趟可不容易。你试着从他手底下逃跑过吗?”

林檎想了想:“没有。”

单飞白:“哦,那他是还不够重视你哦。”

林檎哑然失笑。

他发现,他每一次提问,单飞白必

然把问题回抛过来,并试试探探地要惹他生气。

有可能单飞白就是个这么喜欢撒野、处处对呛的个性。

当然,他也有可能是故意为之,通过插科打诨,不断牵扯和分散自己的精力,从而达到他的目的。

——胆大,心细。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单飞白就很符合自己对炸·弹客悄悄绘制的心理画像了。

可这毕竟只是猜测,做不得真。

想要获取更多情报,他需要问得更加深入。

林檎敢登门问讯,就知道自己是担着风险的。

他用右手在腰间的黑铜警棍柄上摩挲了两下。

与此同时,他对面的单飞白也将手不着痕迹地搭在了腰间。

那里有一把小小的□□。

他在脑内模拟演练着,大概需要多少秒能拔·出枪来,以及如何预判林檎的躲闪轨迹。

然而,无论私下里有多少暗潮汹涌,他们表面上仍是一片祥和。

林檎姿态放松地捧起杯子,喝一口咖啡,随即正色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是,宁灼不肯放你出来,但你还是出来了?这次校庆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么?”

单飞白满不在乎道:“校庆不重要啊。我主要是去办事的。”

“什么事?”

“去问章家。立早章,‘棠棣’那边的人,你应该听说过。”单飞白懒洋洋地给了林檎一个调查方向,“能亲眼看章家倒霉,我觉得挺重要的啊。”

说着,他便往椅背上一倒,看样子想要叉起手臂、摆出打量林檎的傲慢姿势来。

谁想后背皮肤刚一触到椅背,单飞白整个人就像是着了火似的一弹,俊秀的眉头也拧了起来,像是受了痛。

林檎下意识地关怀:“怎么了?”

单飞白慢慢尝试放松着紧绷着的肩颈肌肉,语气里添了几分小委屈:“……问宁灼去!”

林檎细细观察着他,发现他受痛的身体反应不像假的。

他轻轻嗅了嗅。

空气里确实也弥漫着药油淡淡的辛辣气息。

“他打的?”

“怎么样,不然是你打的?”单飞白嘟嘟囔囔,“王八蛋,不就跑出去玩了一趟,下手这么狠。”

念叨完毕,他警惕地抬起头来:“……等会儿,你不会把我骂他王八蛋的事情告诉他吧?”

林檎把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我……不会的。”

单飞白:“哦。”

单飞白:“宁哥要是回来打我,我就找你算账去。”

单飞白在林檎面前一番唱念做打,生动活泼,却硬是滴水不漏。

据他所说,校庆那天,单飞白之所以到得晚,是因为无法轻易从“海娜”脱身,且是他自家的人有了难处,先约了他见面,并不是他主动想去。

回来之后,私自出行的单飞白也没在宁灼手里讨到便宜,还挨了一顿好打,时至今日都没好。

这一切听起来相当合情合理。

林檎暗暗记下,但并不全信,打算一一验证。

他又问了一个问题:“伦茨堡大学庆典两天前,你在做什么?”

“唔——”

单飞白托住下巴,作认真思索状。

几天前的事情,他要是马上回答出来,那就太假了。

单飞白总算是领教到宁灼所说的,和林檎谈话时那强大又来源莫名的压迫感了。

他须得调动全副精力,来应付这个难缠的对手。

没想到,他刚要作答,角落里就突兀地传来了一个男声:“校庆……爆·炸案……那就是五天前的事情啰?”

正在暗暗较劲的两人各自被吓了一跳。

……他们都把精力放在了彼此身上,谁也没发现傅老大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单飞白的心跳稍稍失速了。

他飞速盘点了一遍自己的行动,越想越是不安。

……那天自己出去时,不会是被傅老大撞见了吧?

见单飞白抿唇不答,面露迷茫,傅老大提醒他:“那天你跟宁宁吵了一架,被他关起来了,关了一天嘛。”

单飞白心思如电急转,马上委屈巴巴地弯下了嘴角,配合了这场临时演出:“……他动不动就关我打我,我怎么记得住?”

傅老大挠挠耳垂,对林檎一笑:“家事,就是这么乱糟糟的。”

似乎是为了让林檎安心,傅老大直接拎起通讯器,拨给了唐凯唱:“小唐啊,把1409号5天前的录像发来看一下。……就单飞白那段哈。”

两三分钟后,录像到位。

傅老大直接举着通讯器,大大方方地朝向了林檎,按下了播放键:“喏。”

左下角有明确的时间和地点,正是5天前的1409号室。

镜头角度是向斜下方拍摄。

监控里的单飞白被关在一间逼仄的小屋子里。

一开始,他低着头烦躁地踱来踱去,随即他像是烦不可当的样子,一骨碌滚在了床上,踢掉了拖鞋,裹好了被子,一气儿从黑夜睡到了白天。

单飞白好奇地望着屏幕里那个根本不是自己的“自己”。

因为镜头角度刁钻,那个“自己”全程没有露出正脸,然而体态、行动、和偶尔露出的半张脸,活脱脱是又一个单飞白。

监控开了32倍速。

林檎只耐心地看到了墙上的机械钟表走过16:00,就不再看下去。

那炸·弹客是在下午14:00到16:00这段时间现身,给自己做了道推拉门出来的。

单飞白拥有了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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