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一旦受了伤,是很磨人的。

姜回在鸣镝涧中凿冰捕鱼。

冬日里野兽冬眠,鲜少在山中出现,山下田地冻硬,不能耕作,因此乡民也大多在家中围着炭火取暖闲话,享受一年之中的惬意,只有三两猎户或是为了打牙祭或是为了在冬日里能卖个好价钱才会上山,却也稀少,这时,她便有了难得安全的广阔天地。

天高地阔,万顷银白。

仿佛只属于她一人。

姜回穿着破旧看不出颜色的襟袄,脚上一双颜色、大小均不相同的棉鞋,似乎是男童的样式,笑容欢快的在雪中奔跑,累的停了,便学着曾见过的渔夫模样,取了石头凿开三四处冰眼,其中一处放了竹鱼竿。

她自然是没有银两去买竹竿的,这一只竹做鱼竿是他人丢弃不要的,她将劈折处重新用细木枝固定,搓成的草绳细细捆好,又成了一个漂亮的新鱼竿。

便喜滋滋用起来。

可是一只鱼竿往往要等上许久,甚至在冰上守上一日也不见鱼儿上钩,姜回便也学着农户“多撒网”,可她的鱼竿只有一个。

她便从灌木中取了荆筱,笨拙的做成鱼竿的模样,虽不大好用,经常容易崩裂,却总能有上一次收获。

她住的山洞虽依旧昏沉不见光,也不像寻常家中温暖如春,却也能抵挡寒冷,睡在厚厚的稻草上,也软乎的像是躺在云里。另一角,放着她四处捡拾换来的东西,满满当当,这小小山洞,也成了家的模样。

可仍不免意外,仿佛借此说,平静的生活都是遥不可及的假象,是一场早晚会破碎的美梦。

那日,她在冰河上碰到了会吃人的怪物。

那是只形状恐怖的异兽,足足九尺有余,体型硕大,从冰窟里如同猛兽般窜出来时,像是遮天蔽日,将她眼前,冬日里微不可查的乌蒙日光全部遮住。

暗,恐惧,危险。错综复杂的念头从身体每一处发出,她看见它腥臭锋利的尖齿,看见它坚硬无比的盔甲。

汗毛竖起,她却忘了逃跑。

那一双发绿竖瞳盯着她,死亡的,被盯做腹中餐的恐惧牢牢摄住她,她的腿动弹不得。

直到最后一刻,那异兽肮脏带血的涎液滴在她的额头,她身体一骇的回过神。

一股撕咬般的疼痛痛心彻骨。

姜回将手臂塞进了它的嘴里,换得了微不可查的喘息之机。

一条手臂算什么,这点疼痛算什么,只要能活着。

她甘愿承受。

求生的意志让这副弱小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她用那根竹竿直直刺穿了那只异兽柔软的喉咙,逼得它不得不松口。

异兽摔落在冰面,砸出巨大的水花,冰面寸寸碎裂,姜回拼命的跑回岸边,离它数步之远,虎视眈眈的彼此盯着,在冰面上各自苟延残喘。

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很显然,她活了下来。

夜幕降临,她感受着身体里的即将渐渐流失,只得仓促进了一处从没有去过的山洞,却自始至终没有放弃拖着那只异兽。

幸运的是,她在这山洞里发现了野蜜,香甜的味道让她几近昏迷的神志骤然清晰许多,像是躺在云里。做了个软乎乎、甜滋滋的梦。

却不知道,美好背后,往往都是披着迷惑外壳的陷阱。

那野蜜洒在了伤口,给她带来了绵绵一冬的疼痛和折磨。

后来,她躺在异兽腹部之下,熬过了发热昏沉的三日,也没有被夜晚的冰冷夺去生命,靠着这只异兽活过了那一年的冬天。

糖,是甜的。可用在该用的地方,也不弱于刀剑之痛。

悬崖微风丝丝吹过少女眉间,宛若春水动颦,实在美丽动人。可偏偏说出的话让人,只有不寒而栗的冷,无半点温度。

落在尤二眼中,便是不见爪牙的恶魔,无声朝他索命。

尤二拦下拔刀的兄弟,使了个眼神让人制住他。

山寺水缸放着挑满的泉水,一滴滴湿漉漉的沿着缸壁漫延,良久,这片寂静才被打破。

“你办不到。”尤二肯定道。

姜回笑一声,旋即眼神冷下来:“我很敬服你此时还能如此镇定。可真到了走投无路却还不认命便是愚蠢。”

山风呜呜咽咽,一片乌云移来,陡然晦暗,伴随着凄怆幽邃的绿影,仿佛天幕与日光相争的悲冽弥漫起的哀鸣,以不可挽回之势朝着四面八方轻轻扬过。

姜回的声音很低,仿佛彩塑神龛里的菩萨凝眸注视破庙之中迷茫的旅人,那个被打入泥地里的十八岁的尤二,和眼前这个无恶不作的凶匪渐渐重叠,最终一叹。

“你杀了人,犯了律法,便该以命相偿。”

姜回像是要将自己心底积压太久的问题得到一个答案,与曾经那个固执可笑的自己,同眼前不知悔改的恶人相抗,她颤抖的,平静地,问。

“尤二,事已至此,你都不甘心就死,可曾想过,你的刀下,每一条无辜的冤魂,他们同样并不想死,他们也比你更有资格。可你杀了。

你可曾想过,走运私盐,看似一本万利,可私盐从何而来,这背后,究竟是啖饮了多少血肉白骨,才能让你成就金银满屋。可你做了。

事到如今,恶人安枕无忧,无罪命丧黄泉。你却只口口声声,我办不到。”

姜回平视着他的眼,明明是高底之差的仰望,由她做来,却偏偏有俯瞰蝼蚁的轻蔑,那是不将一切放在眼中的平静与凌厉。

明明她背影羸弱,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相伴相随,而对面却是穷凶极恶之九人,可她无一丝畏怯。

“尤二,你必死无疑。”

只为这世间,再不能强力、强权,以俯视弱小,以轻贱,以草芥,视之人命。

这世上之人,无人天生微贱。

“看戏看了这么久,不准备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功夫吗?”

“公主殿下玩笑了。”一人从林中走来,眼中微微惊诧,姜回是怎么知道有人跟着她?

难道他真的是借着养伤偷懒太多,武功落下一大截?

薛殷反思一番,面上却不动声色,不那么锐利的脸给人一种平滑圆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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