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殷焕忙不迭地否认,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三分。

“父亲,我们都是为了外甥女考虑。”佘氏露出一个温和体贴的笑容,与他一唱一搭道,“外甥女的这桩亲事可是圣旨赐婚,嫁的又是堂堂卫国公世子,再显耀不过了。”

“这小定礼非同小可,燕飞再怎么也是姓萧的,哪有让卫国公府来殷家下定的道理。”

说着,佘氏又转头去看萧燕飞,盯着她的眼睛问道:“燕飞,你说呢?”

这小姑娘家家脸皮薄,知道害臊,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丫头怎么也该主动带着她娘回侯府去吧!

这出嫁的姑奶奶带着儿女成天住在娘家成何体统!

萧燕飞看着佘氏抿唇微笑,乖乖巧巧,双眸都笑成了月牙儿。

然而,她像是听不懂佘氏在说什么似的,一言不发。

佘氏心里有些急了,那种急切不由自主地表露在了脸上。

殷老爷靠在迎枕上的上半身慢慢地直了起来,见状,殷焕急切地起了身,体贴备至地亲自去扶殷老爷。

“啪!”

殷老爷不快地挥开了殷焕搀扶他的那只手,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殷焕的神情与动作皆是一僵。

“阿焕,我还活着呢,”殷老爷用轻缓却坚定的口吻说道,“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们做主。”

“父亲,您真的误会我们了。”殷焕急得满头大汗,满面堆笑地说道,“我们真的是为了外甥女好……”

殷老爷低低地嗤笑了一声,一手成拳在茶几上漫不经心地叩动了几下:“我虽然中了风,行动不便,可还是一家之主。”

“三天前,你在大门口追上了武安侯,跟他说了什么?”

“……”

“父亲,我……”殷焕一惊,瞳孔急速地收缩了一下。

他没想到殷老爷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心底骤然发寒,脊背的汗毛也竖了起来,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猛禽盯上的猎物似的。

殷老爷又转而看向了殷焕身边的佘氏,目光愈发凌厉:“昨天,你在永福寺见了萧太夫人,又跟她说了什么?”

佘氏怯怯地移开了视线,无法直视殷老爷锐利的眼眸。

夫妻俩皆是心口发寒,仿佛他们的那点小

心思在殷老爷跟前根本无所遁形。

周围的空气似要凝固寒意森森。

殷老爷冷哼了一声语气更冷:“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给你们听听?”

殷焕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急急地解释:“父亲您听我说我们殷家刚来京城定居自当八面张罗才能和气生财。”

“燕飞被调包这件事都是崔氏那贱妾所为大姐这样跟侯爷赌气那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殷焕试着动之以情

没错他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殷家!

商户谋利本就不该到处得罪人更何况武安侯府再落魄那也是侯府贵胄。

殷婉真是没点自知之明她一个商户女当年能嫁进侯府那已是殷家祖上烧了高香。殷婉也不想想若非她嫁到侯府今天她的女儿怎么可能被赐婚给卫国公世子!

终究只是个妇道人家目光短浅一味地揪着那些个陈年往事不放只为了泄一时之愤。

照他看她应该趁着这个关口早早回侯府去逼武安侯尽快立萧烨为世子那才是正经事。

“……”殷老爷的眼神又冷了几分心如明镜。

殷焕这番话听着冠冕堂皇说穿了就是不想殷婉在殷家久住想赶她走。

殷老爷一口气梗在了胸口指尖微微发凉。

他突觉手背一暖殷太太温柔地将温暖的掌心按在了他的手背上安抚着他的情绪。

殷老爷给了老妻一个宽慰的眼神意思是他没事。

心底却是无比的失望他是万万想不到殷焕竟容不得女儿在家里小住几天就迫不及待地要赶人了。

“殷焕”殷老爷又看向了殷焕语气冰冷地直呼其名眉宇间略有几分疲惫但还是打起精神道“十三年前我答应族中过继就说得明明白白的。”

“我这一生只有这一个独女任何人都比不上阿婉。”

“我辛苦几十年攒下的这家当是给阿婉和她的儿女的你能够继承的只有其中两成的家产另一成则会分给族里作为族产。”

殷家在江南几代行商也是大户大族了。

殷老爷是

天生的行商奇才从其父手里接过这份家业后短短二十几年就将家业扩大了十几倍后来更是成了江南首富。

哪怕是这份家业的两成也远超当年殷家老太爷时的产业更何况殷老爷还自愿将一成产业赠与族里当作祖产了那可是惠及全族的事族长、族老们全都心动了没人反对。

殷老爷的视线牢牢地锁在几步外的殷焕脸上一字一句地又道:“其它的都与你无关。”

“我当时说得清清楚楚也没有勉强过任何人。”

殷老爷的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想起十几年前的那段往事殷焕与佘氏夫妇皆是抿住了唇角面沉如水却是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这些的确是当年说好的。

可他们夫妻在殷老爷夫妇膝下尽孝十几年三代同堂其乐融融殷家二老再也没提过这事殷焕还以为他们把二老的心给捂热了

“父亲……”殷焕讷讷唤道细密的冷汗自鬓角渗出。

“殷焕你也不必在我跟前说那些个场面话。”殷老爷抬了抬手苍老的嘴角泛出一个冷笑“我只问你十三年前你当着阖族的面满口应允可有半点不愿?”

当年也有人劝他从族里挑个年幼的孤儿养大但他和老妻商量了一番还是作罢。

他们夫妻当时已是知天命之年年纪大了没有心力去教养一个幼童而且人都是有感情的若是把一个幼童从小养在身边长大女儿又在千里之外他们难免会有所移情。

既然要过继就干脆过继个年纪大的不用他们老两口看顾这才选了彼时刚十七岁的殷焕。

二老都商量好了待他们驾鹤西去后就把当初答应的共三成家业给出去全当赠与族里的族产。

左右这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父亲我当然没有半点不愿!”殷焕急忙道冷汗倏然自鬓角滑至下颔。

他怎么可能会不愿这么大一笔家业拱手送到跟前谁又会不愿!

毕竟殷婉都嫁出去了等到两老一死难不成殷婉一个出嫁女还敢回来跟他争财产?!光是族里就不会答应的。

他才是姓殷的他有

儿子!他能为二老继承香火、扶灵送终,这份家业本就该是他的。

殷婉一个出嫁女,出嫁都十六年了,居然还厚颜巴着家里的钱财不放,现在更是放着好好的侯夫人不当,非要赖在娘家不走,害得他行事瞻前顾后,束手束脚……

殷焕眸中阴晴不定,心中又慌又恨。

殷老爷疲惫地抬手揉了揉额角,语声淡淡道:“该你的都会给你。”

“不该你的,也别惦记。”

“你要是觉得委屈了,大可以走,我不缺一个殷焕。”

最后一句话冷酷无比,像是冰雹似的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殷焕满头大汗,脸色煞白,瞳孔几乎收缩成了一个点。

如果殷老爷真的决定重新从族中挑选一名嗣子的话,恐怕阖族上下没一个会反对的,更会有数之不尽的族人想要顶替他嗣子的位置。

殷老爷一直紧盯着殷焕,老辣如他,从殷焕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能把对方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他心头略有几分悲凉,他活到这把年纪,叱咤商场,做过无数个决定,这辈子让他后悔的决定唯有两个,一是十六年前让女儿嫁去武安侯府;二就是过继了嗣子。

财帛动人心,无论过继了谁,想必都会容不下阿婉继承自己大半的家产吧。

殷老爷的胸膛微微地起伏着,气息略有几分不稳。

佘氏也是一惊,连忙赔笑打圆场:“父亲,您千万莫要误会了我们,我们绝无异心,只想孝顺好二老的。”

“大爷,赶紧给父亲赔个不是。”佘氏焦急地拉了拉殷焕的袖子,同样面色青白,汗如雨下。

“外祖父莫气。”见殷老爷的脸色不对,萧燕飞连忙走了过去,轻轻地给他拍背抚背,又给他按了按手掌上的穴道,“你忘了韩老大夫的叮嘱了?”

外孙女的温言软语听在殷老爷耳里,分外的受用,老者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紧锁的眉头也慢慢舒展了开来。

殷焕这才回过神来,忙道:“父亲,您莫要动怒,我……”

“呵。”殷老爷一个冷笑打断了殷焕的话,轻柔地拍了拍小丫头的手,“凭他,还不值得我生气。“

他是老了,但他还活着呢,这个家还由不得一个

嗣子做主。

殷老爷唇角的笑意更冷,回想起十几年前族里劝他过继时,一个个说得天花乱坠:“湛堂弟,你膝下就阿婉这一个独女,将来你和弟媳西去,阿婉就孤身一人了,有个兄弟在,阿婉在娘家还能有个依靠。侯府也不至于欺阿婉娘家无人!”

当时殷老爷心里就觉得可笑,之所以会应下,也是因为宗族的再三相劝,不想与宗族彻底撕破了脸,如今回想起来,他更觉得荒唐。

几百万两的家业拱手送人,却也依然填不满人的那颗贪欲之心。

指望殷焕给女儿撑腰?!怕是女儿落魄,最先踩上一脚的人就是殷焕!

殷焕嘴巴张张合合,一颗心急坠直下,直坠向了无底深渊,浑身发冷。

佘氏见他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便急急道:“父亲,您是真的误会我们了,我们是为了燕飞好……”

“滚!”殷太太忽然一掌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

平日里笑容慈和的老妇这一刻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殷焕夫妇,目光如电,语声如冰。

佘氏:“……”

佘氏嫁入殷家十几年,自从与丈夫过继到殷老爷膝下后,殷太太素来是个和气人,从不立规矩,也不曾红过脸,说话待人永远是温温和和,慢条斯理。

这还是佘氏第一次看到殷太太发火。

殷老爷却是笑了,看着老妻的眼神中不由露出几分怀念。

殷太太冷冷又道:“怎么?还要我让人‘请’你们出去?!”

殷焕心口一颤。

这要是被家里的仆妇拖出去,那他的脸面何在!

他连忙道:“母亲,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殷焕拉着佘氏一起往堂屋方向退了出去。

“太太,”廖妈妈捧着首饰匣子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将那条红宝石项链奉到了殷太太手里,“是这条项链吧?”

一颗颗闪烁的金刚石环绕着中心那枚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组合成了玫瑰花的形状,那“鸽血红”的红宝石色泽深邃亮丽,浓艳璀璨。

只是这么将项链拿在手里,就仿佛这间屋子随之亮堂了起来。

“燕儿,你看,这条项链不错吧?”殷太太的脸上又有了笑意,与方才那冷若冰霜的样子判若两人,笑容满面地

对萧燕飞献宝道,“这是西洋来的,在这京城可是独一份。

“哎,就是没有配套的发钗、耳环和镯子……

说着,殷太太又有几分惋惜,却听殷老爷笑道:“简单,我那里还有些红宝石和金刚石,不如请金玉斋的师傅上门,配一整套头面出来。

老两口兴致勃勃地聊起了首饰,完全没给萧燕飞插嘴的余地,你一言我一语,言笑晏晏,似乎已把方才殷焕夫妇带来的那点不快忘得一干二净。

殷焕夫妇近乎落荒而逃地走出了正院的堂屋,走到廊下时,还能听到里头传来殷老爷愉快的说笑声以及少女清脆的撒娇声。

“真是个老不死的,都中了风了,竟然还能醒过来!殷焕磨着后槽牙,恨恨地骂了一句。

“怎么就没死呢!

佘氏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看左右,确信没有下人在,这才松了半口气,又一把拉住殷焕的袖子,摇了摇头。

意思是,小心隔墙有耳,万一话传到了那老东西耳中。

“……殷焕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里直冒火,又恨又怨。

这两个老东西根本没拿他们当成家人,他不过就是在大门口跟侯爷说了两句话,这都能传到老东西的耳里,肯定是暗地里派眼线天天盯着他们夫妻两个呢。

佘氏又拉了拉殷焕的袖子,低声道:“大爷,这都五月下旬了。

“算算日子,这海船应该快回来了,这账……

佘氏欲言又止地咬了咬唇,头大如斗。

这殷婉母子几个要是再不走,实在不方便!

殷焕眼底的阴霾愈来愈重,宛如暴风雨前的海面,面色阴鸷。

他小心地瞧了瞧四周,几乎是凑在佘氏耳边道:“如今那丫头还没有下定礼,他们早晚得回去。

“再忍忍吧,忍几天就好了。

殷婉把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看得这么重,肯定不会拿她的婚事冒险,一旦激怒了卫国公府,这桩赐婚怕是要给折腾没了!

佘氏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她也是这么想的,殷婉必不敢拿这门御赐的婚事去赌。

佘氏与殷焕就回了自己的院子,数着日子等着盼着。

不想,没等到殷婉他们回去,两天后,卫国公夫人

就亲自登了门。

提前一天收到拜帖的殷氏紧张得一夜没睡好,那天便有些精神不佳,只能用脂粉遮掩了黑眼圈,强自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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