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弋叟问罪
“我还没死呢!”弋叟拐杖拄得邦邦响,地板都快被捣烂了。孟弋逃婚,他气得肝疼,余怒未消,这个忤逆女又伙同克将仆人带出,这还不算完,她又违抗他的命令,大肆籴粮食。今岁大丰,家家粮足,堆这么多粮,是要砸手上的。他坐不住了,不能由着女儿性子胡闹,亲来问罪。
孟弋没事人似的摆好坐枰,铺上罽茵,支起一张小案,端了一碗加了饴蜜的浆水、一碟蜜渍梅。收拾妥当,也不劝让,自顾自地坐下。
弋叟的火顿时上不来了,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气得干瞪眼。冷不丁一个小童自孟弋身后钻出,弋叟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颤巍巍虚指着小童:“他、他、他是谁?”想到孟弋逃婚,想到克为她做那些事,再想到四年前他二人……定睛细看,这孺子也就五岁上下,难道他们更早就……“克这个王八蛋,他人呢?看我不宰了他!”
孟弋知他想岔了,也不解释,故意说:“我儿子。”
嬴政起了促狭新,乖巧地喊她:“母亲。”
弋叟拐杖掉地,脑门充血,枯瘦的身体望后倒去。
侍女辛“啊呀”一声扶住了老主人,嗔怪孟弋:“少主,好端端的,你吓主人作甚?”又软声对弋叟说,“主人,少主诓你的,这孩子是秦公孙,拜了少主做先生。”
一听秦公孙,弋叟瞬间好了,起身煞有介事起身与嬴政行礼。
嬴政忍笑,与老翁回礼。
辛捉了嬴政出去,堂中父女二人互相瞪眼。
父亲先妥协:“你和庐陵君是怎么回事?”
孟弋赌气道:“就那么回事。”
弋叟捶胸:“葵啊,我知你看不上郭起,我也瞧不上,那个败家子,烂泥糊不上墙,哪一点配得上你?”
孟弋差些咬到舌头:“那你还逼我嫁他?!”
“他有钱啊!你嫁他家的钱,又不是嫁他。”弋叟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你嫁过去,郭起还不事事听你的?郭纵宠郭起,将来一准把家业交由他打理,到那时,你就是郭家的当家人,郭家的金山银海都是你的。和万贯家财相比,夫婿算什么?”
孟弋筋管快裂开了。
“多么好的婚事,可你却不理解为父一片苦心,做下私奔的丑事……”
***
“私奔?”
赵简在校场练箭,弓弦拉满,箭待势而发之际,虎带回的消息传入耳中,他手臂一僵。
“是。”虎继续回禀,“弋叟收了郭家的聘礼,孟弋抗婚,和家仆私奔。”
赵简忽然就提不起劲了,手臂一垂,硬木弓一头拄地,箭啪嗒砸了下去。
***
“你退郭家的婚也就罢了,可庐陵君什么身份,咱们招惹不起啊……”
弋叟说到最后惊天动地咳了起来。
孟弋没再给他添气。“你想哪儿去了,郭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那是污蔑!我和庐陵君正正经经合伙做买卖,有什么不可?有他罩着,日后邯郸谁敢找我麻烦?”
见她说得理直气壮,弋叟怒气消去些。
“单为你逃婚,还郭家的聘礼,家都空了。你就是再不喜朱氏,这些她也没少操持家中,还生了槐,槐总是你弟……”女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弋叟想诉苦来博取她同情,孰知人老了头脑不好使,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弋勃然变脸:“我弟早死了!”
弋叟噤声。半晌后,小心作伏:“此事是为父糊涂,唉,事已至此,你权且宽容宽容她们母子。”
“哼!”孟弋后悔,当年滥发什么善心,就让朱氏烂在道旁喂野狗算了。
弋叟说:“女儿啊,我不都是为了你,为了给你攒嫁妆?趁我还有点用,秋风一起就派人南下,可你把人支走,我派谁下南海?”
原来他还在惦记去南海收珠。先前为此事,父女就发生过激烈争吵。
早年一贫如洗,他们急于求财,铤而走险亲身走南海,路上多灾多险,幸赖天佑,得以携重宝生还。可,此一时彼一时。一则走南海冒险太大,神明不会次次保佑;再则,战火频仍,列国如群兽,指不定哪天就撕咬一团,商路就得断绝,南海的生意就鸡飞蛋打了。最重要的,如今的弋氏虽不及吕氏、郭氏、卓氏,却也成些气候了,在邯郸开数家市肆,民生所需皆能覆盖,弃掉南海的生意,所获资财也足够保证阖家衣食无忧了。故而孟弋坚决反对父亲再冒险。
但弋叟尝过甜头就舍不得丢手,强烈反对孟弋把钱用去囤粮,还对掌柜下了死命令,谁敢给孟弋钱,就到榆邑为他收尸。孟弋反击,釜底抽薪,将长年走南海的贩运队支到齐国收盐去了。
今番又谈不拢,弋叟愤然离去,踏入院中,不甘心,咆哮:“我一天不死,一天轮不到你当家!”
孟弋回敬:“弋家的钱都是我赚的,你想当家,也得我同意!”
弋叟急火攻心,一阵猛咳。马夫柱拍其背为其顺气。辛怕他气出个好歹,焦急地劝说:“主人,少主嘴硬心软,您跟她呕什么气。您先回,我再劝劝。柱,快送主人回去,好生伺候着。”
主人离开,辛说孟弋:“主人多大岁数,你多大岁数,非把他气出个长短?”
孟弋哼道:“他自找的。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那对母子,呸!我就是把钱在大街上撒了,都不会给他们一个子!”
嬴政头回见老师露狠相,倍觉有趣,噗嗤笑了。
孟弋歪头看他:“这是老师要教你的,如何从父亲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首先,绝对不能服软。”
辛甚是无语,人家正经夫子都是教学生读书习字,教人向善,少主当的什么老师。然提起朱氏,她也甚为鄙夷。
朱氏是几年前少主去齐国贩货,于途中救起的孤女,她是亡了国的邾人,随父母四处流离,父母都饿死了,只剩她自己。孟弋起了恻隐之心,捎她回了榆邑。初来时朱氏温驯勤快,和弋家上下都处得融洽。一个月后,鸡鸣时分,辛起来生火造饭,迎头碰见朱氏从主人房中出来,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事情瞒不住。
少主和主人大闹了一场。“你哪有半点做父亲的样子?你对得起我死去的母亲和幼弟么?有几个烂钱就开始思□□了?!你忘了母亲陪你过的苦日子,你忘了你在母亲坟前发的毒誓?”
主人被骂得抬不起头,可心坚如铁。“木已成舟,木已成舟……”
不几日,朱氏就被主人收入房中。
少主气得要离家出走,被吕先生劝住了。“你父亲为你母亲守了这么多年,把你拉扯大,赚下这么大的家业,也算全了夫妻之礼。再说,管他娶不娶,娶多娶少,这家不都是你当?你赌气一走了之,是想给朱氏腾地?”
少主幡然醒悟,不走了!我的钱,谁都甭惦记!
***
弋叟无精打采,像霜打的腐叶。
“柱啊,待我眼一闭腿一蹬,这家不都是她的么,你说她急什么?”
两边都是主人,虽然心里偏向少主,可主人待自己也不薄。柱慢吞吞道:“主人,柱说句公道话,少主所言,也不无道理。咱们下南海,哪一趟没折人?”宝物诱人,可漫漫长路却能吃人。
灰蒙蒙天际,一只老雁飞过。弋叟喃喃:“舍得舍得,不舍哪有得。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天活?不过是想趁走前多给她留些资财,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
郭起在狱里蹲了几天,形容狼狈,人都瘦了。郭纵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时不知该骂谁,最后将罪名全怪到了那个遭瘟的损友头上。来了两趟,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郭起就是不肯透露那人名字,这回被问急了,大言不惭道:“父亲莫劝了,我是绝不会卖友求荣的,朋友为我好,我却出卖人家,我还是人么?”
郭纵隔着栅栏一巴掌搧他脸上:“不是人的事你少干了?这会子打肿脸充胖子?我脸都不要了,好话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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