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东京开往仙台的新干线,一小时三十二分的行程,抵达车站后换乘地下铁至长町站,步行一公里后进入青叶住宅区,虎杖家的一户建位于街道的第二个拐角。

立花奈奈子拖着行李进屋,刚换上室内鞋,外套里的手机贴着口袋嗡嗡震动。

她抽出来看了眼,没怎么犹豫地接起:“嗯……我到了。”

“怎么样?”对面隐隐有些期待似地问。

奈奈子环顾四周,手指在门框上抹了抹,留下一道白印。

久不住人的房子,空气里有股霉菌们相亲相爱的味道,她不敢深吸气,说话声像小猫打呼噜:“灰有点重。”

电话那头,新田明轻笑出声:“半年没住的话是会这样,燃气呢?”

奈奈子把手机夹在耳侧走进厨房,试着打火。

金属质感的旋钮拧动时略有些卡手,反复试了几次,灶台才“呲——”地一声吐出一圈火苗。

“能用,就是有点老化了。”

房子在虎杖爷爷去世之后翻新过一次,当时立花奈奈子还是未成年人,接手这件事的新田明第一次见她也就是在这家的客厅,同行的伊地知前辈负责办理虎杖悠仁的转学手续,而她被要求照拂少女往后的生活。

不过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可能需要找人来换燃气管。”新田明在电话那头眨了眨眼。

时间有些久远,她也记不清这房子的燃气系统上一次更新是什么时候了。

“得等明天。”奈奈子从有些发黄的冰箱贴上,找到了之前记下的维修工人的号码,附带一条提供上门维修服务仅限下午六点前的小贴士。

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后跟着两笔画成的卡通图案。

“那照明之类的都正常吗?门窗的状态呢?”

耳机里静了一瞬。

“奈奈子?”

立花奈奈子将视线从熟悉又陌生的字迹上移开,轻应了一声:“我现在去检查。”

大部分门窗在她进来前都是锁住的,二楼阳台的窗户甚至锈住了一扇。

她使出全身的劲也没能推开。

窗外的余晖倒是很好看,霞色里染了一抹金,沿着远山的落地线大片大片地铺开。

昏黄的光洒进屋前的小院,又止步于门前。

门口的玄关灯亮亮暗暗,桦木打造的立式鞋柜由此在矮阶上拖出两道歪歪斜斜虚影。

奈奈子检查完室内所有的灯,才发现通话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她想了想,点开对方的头像。

奈奈子:[图片][图片]

奈奈子:二楼浴室的灯坏了一盏

等了一会儿,那边才传来讯息。

新田明:抱歉,刚刚有点事,就先挂断了

新田明:浴室的灯……这个时间段也很难叫人来修吧?

奈奈子手速很快地打字:是的,所以我打算自己试试

换灯泡对长期独居的人来说,并不算难事。

这次对面没回了,半分钟后,屏幕彻底暗下来。

这样的情况发生过很多次,新田小姐是个没有假期,并且被所属社要求随叫随到的上班族这一点,立花奈奈子早在几年前就有了充分认知。

她也不在意,手机抄进口袋,慢悠悠地下楼。

实木的楼梯被踩得吱吱作响,掩盖了某种由暗而生的喁喁私语,像虫蚁细细密密的爬行,又像是蔓延的水声……

逐渐昏暗的天色下,楼上方才那扇打不开的窗户,缓缓拉开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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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整间房子的洒扫,收拾完行李,一通折腾下来已经过了饭点。

立花奈奈子在干净软和的沙发上直挺挺地躺了一会儿,饿过头后,进食的欲望反倒没那么强烈了。

出了汗身上黏腻得不舒服,她准备先上楼洗个澡。

原本打算自己动手的计划因为没能找到可供替换的备用灯管而半路夭折。

好在顶灯没坏全,给她剩了一盏,就是不太亮。

浴缸哗啦啦地进水,热气蒸腾上来,光线朦胧得像一幅中世纪油画。

浴室的门槽也老旧,推的时候顿顿地卡,好不容易关上,奈奈子又想起来浴巾没拿。

一扒拉门,这回灵活了,一推到了底。

拖鞋沾了水,落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响,雾气从背后的门缝里飘出来,舔上一路留下的水渍。

奈奈子感知到胳膊上的凉意,打了个哆嗦,加快了步子。

拿到浴巾再回来,积攒的疲惫终于在温暖的水流里得以舒展。

浴缸宽敞得能塞下两个人,奈奈子撑着身子往上躺了躺,悠闲地挤了两泵沐浴露在手心搓成泡沫,淡淡的玫瑰香,放松了持续绷紧的神经。

她仰着头发呆。

头顶的灯光昏暗晃荡,半抹弯月填满了浴室的小窗,静谧幽深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沉浸其中,从而回忆起往事。

……

初恋。

立花奈奈子比同龄的孩子更早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那孩子的妈妈和初恋私奔到国外去了,真可怜。”

“不是还欠着债务吗?”

“谁知道,优子老家的人应该会来解决吧……”邻居们这么说着。

优子是立花奈奈子母亲的名字,这个在当地小有名气的画家,年轻的时候活得肆意又任性,不顾家中反对毅然决然和奈奈子的父亲领了婚姻届。

可只以爱情为燃料创造出的幸福,就算系上了婚姻的纽带,本质也是镜花水月。

昂贵的颜料画布,超出体面的吃穿用度,无止境的争吵和鸡毛蒜皮的小事逐渐消磨了画家的灵气,她的画不再能卖出价,抵押房产的白条如期而至。

为了拿回房子,奈奈子的父亲沾上了赌瘾。

摇摇欲坠的关系,加上一点外力,坍塌就成了必然。

优子的初恋是个侃侃而谈的富商,当初为了继承远在国外的家业,两人在热恋期分开,一别经年,即使一方已有家室,也挡不住旧情像春日萌发的种子一般破土而出,更别提女人心中维持婚姻的爱情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劳碌生活中燃烧殆尽。

不知是怕受到阻拦还是什么别的缘由,两人走得匆忙。

债台高筑,妻子出轨的事实成了压倒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某一个冬日的清晨,奈奈子的父亲也彻底从家中消失了。

立花奈奈子成了理所当然被抛弃的那个。

之后她被碾转送到乡下,优子的故乡,年迈的老人像是在站台上等待了许久,干燥温暖的手牵过了她。

奈奈子在那双手的庇护下,渡过了那一年里最安稳的三个月。

第二年春,老人的葬礼在墓园举行,来悼念的人很多,气氛压抑得像昂贵的黑色轿车从家里接走优子的那一天。

不少人躲在黑伞下窃窃私语——

“西宫优子,那女人连自己母亲的葬礼也不出席吗?”

“据说是老太太生前最疼爱的小女儿……”

“别说了,那孩子看过来了。”

大人们看她的眼神,像看临近关门时超市出售的打折商品,在衡量过期风险的同时估定实用价值。

显而易见,她没有价值。

没有价值的东西,会被抛弃。

西宫家不会接纳她,没人愿意承担随时会被讨债的风险,谁知道这孩子的父亲会不会又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跳出来向她们要钱。

西宫优子做了败坏门风的事,要承担也是她来承担!

立花奈奈子的叔叔婶婶们为此争执不下。

“奈奈子?” 一片嘈杂声中,有个男孩子在她面前站定。

初春的天气还不算暖和,粉色的针织围巾包住了奈奈子的下半张脸。

她恍然间抬眼。

男孩子垂在身侧的手攥得紧紧的,奈奈子判断他大概是有点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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