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翌日,整个香港岛笼罩于铅云之下。
梁稚换好衣服,待出门时,正好碰见再次夜不归宿的楼问津。
“我自己一个人去。梁稚先一步开口。
楼问津瞥她一眼,又看向宝星,正欲开口,梁稚又说:“兰姨出门少,香港人生地不熟,宝星你脑子灵活,你陪兰姨去一趟屯门。
宝星看向楼问津,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点头应下了。
梁稚检查行头,均已齐备。
宝星拉开门,梁稚正要迈出去时,忽听餐厅里传来楼问津平淡的声音:“早些回来。
听似寻常的一句叮嘱,亲昵不足,只余意味深长。
婚礼在半岛酒店举行,典雅华丽的利士厅,饰以玫瑰与桔梗,宾朋如云,鬓影衣香。
梁稚签到随礼,进入厅内,在靠近舞台一桌,找见了林淑真。
林淑真正在同一位大学同窗闲谈,梁稚走过去,轻轻揽一揽她的肩膀。
林淑真转头,惊喜道:“克洛伊!
梁稚笑说:“我没来晚吧。
“不晚。刚刚好。她们都以为你不会来。
林淑真另一旁还有空位,梁稚挨着她坐下。她这位漂亮骄纵的千金小姐,由来是话题的中心,只是此番大家却有些心照不宣的沉默与尴尬。想来女婿差一点将岳丈送入监牢的八卦,在哪里都称得上耸动,自然也就无胫而走。
有一位同学先行开口:“克洛伊,我听说你先生拿到了法国加涅酒庄的授权是吗?
沈惟彰说楼问津有意去爪哇海拍地,莫非就是用作建设酒庄?
梁稚淡笑说:“不清楚。我不管生意上的事。一句话截断大家八卦的意图。
另一位同学开口,问梁稚可有试过酒店嘉麟楼的粤菜,味道很是不错。
梁稚说昨日刚到,还没来得及遍揽港岛美食风光。
之前那位询问梁稚可否知晓加涅酒庄授权一事的同学,便趁机邀请梁稚明日一同出去吃饭。
梁稚刚要婉拒,忽听身后传来声音:“阿九。
梁稚惊讶回头,走过来那人真是沈惟慈,穿一身正装,也似宾客打扮。
“我以为是自己看错,没想到真是你。沈惟慈笑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
“新郎是我港大医学院的师兄。怎么,新娘是你朋友吗?
梁稚笑说:“是我大学同学。早知道这样巧,我就跟你一起来了。
“我是和堂姐
一起来的。”
“茵姐姐也在吗?”梁稚张望一眼。
“她有些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
“要紧吗?”
“不要紧只是有些头痛。”
沈惟慈温文俊秀衣冠楚楚一露面便引得梁稚这一桌单身女同学的注意便有人叫沈惟慈就在此桌落座很有近水楼台的打算。
沈惟慈笑一笑婉拒说他是受男方邀约而来不便擅自更改座次。
打过招呼沈惟慈便回他那一桌去了。
闲谈间婚礼开始。
黛芙妮与新郎金童玉女很是登对仪式进行中林淑真凑到梁稚耳畔悄声问道:“说来
谁说不是。所以俗语总说美色害人。
仪式结束梁稚待到黛芙妮过来敬了酒稍坐了坐便打算离开了。
林淑真说:“这么快就走?晚上还有派对。”
“如果晚上有空我再过来。”
林淑真有些不舍“你在香港逗留几天?”
“约莫大后天回去……你住在哪里?”
“君悦酒店。你如果有空打电话去酒店约我。”
“好。”
和林淑真道别之后梁稚去往男方宾客那一桌寻沈惟慈身影。沈惟慈正与人闲谈看见梁稚露面便放下酒杯起身。
梁稚说:“我准备走了。”
沈惟慈说:“要不要我送你?”
梁稚摇头:“不用我要去趟庙街坐德士车过去就行。”
沈惟慈不解:“你去庙街做什么?”
梁稚欲言又止转念一想多个信赖的人知道她的行踪也好便说:“我爸被楼问津送走之后大约过了四五天兰姨跟我说家里接到过三通奇怪的电话是连续打过来的她一接通对面就挂断了。我到电话公司去拿到了拨进来的电话号码回拨无人接听叫人查了查是庙街的一座公共电话亭。”
“你的意思是……”
梁稚点头“或许我爸被楼问津送到了香港。”
“可是庙街那么大你从哪里找起……”
“楼问津曾说要让我爸去面档做工。各个面档我一家一家问过去总有收获。”
沈惟慈忙说:“我陪你去……”
“不用。我只是过去问一问。”
“庙街那些摊档过了下午五点才会营业。阿九到晚上我陪你去。多一个人帮你问效率也更高。”
梁稚还要推辞,沈惟慈打断她,“梁叔的事我和沈家都没帮上忙,我很自责。这一次我义不容辞。
梁稚不好再说什么,终于是点一点头。
等了片刻,沈惟慈也用餐完毕,两个人就一齐先去了沈惟茵的房间。
沈惟茵倒无大碍,服药过后缓解许多。她此来香港是因为与其丈夫达成了暂时分居的合议,故想出门散散心,正巧沈惟慈要来参加校友婚礼,便一同过来了。
喝茶闲聊,一直待到下午四点半,梁稚和沈惟慈一道离开酒店,去往庙街。
庙街连通文明里与柯士甸道,不足四百米的街道,却塞进六百余个摊档,贩售服装、手工艺品、玉器古玩与成-人用品等,廉价热闹,真正的平民夜总会。
梁稚常去万山巴刹,可万山巴刹比及庙街,简直小巫见大巫。五点刚过,天色尚且明亮,防雨帆布搭起顶棚,摆上桌椅,沿街摊档已密密麻麻地支了起来,穿过庙街牌坊往上看去,“握手楼挨挨挤挤,五颜六色的衣晒在晾衣杆上,恍如招摆的“万国旗。
街道斑驳,地面蒙一层似乎除之难去的油污,叫人有无从下脚之感。
两人从第一处摊档开始,挨家挨家地找过去,凡是食铺面档,都会去问一问。
天色渐暗,暗蓝天光里,霓虹灯渐次亮起,食档迎客,巨大风扇转头嗡嗡送风,厨师挥铲,大喇叭里传来粤语的高声吆喝……
梁稚被空气里油烟呛得咳嗽不止,飞快穿梭在各个面档之间,英文、国语、闽南语和粤语轮番上阵,问最近一阵,可有见过东南亚来的生面孔。摊主大嗓门回答,靓女你知不知道庙街一天客流量多少,谁会注意什么生面孔?
梁稚跑得脚底冒烟,口干舌燥,一无所获。
沈惟慈进街旁士多店里,买来两瓶冰水,递一瓶给梁稚。
“阿九,这样不行。我们还是先回去,我找朋友联系负责庙街这一片的警察,叫他们帮忙。
“我想再找一找。
沈惟慈也能理解梁稚的坚持,“那我们暂且分头行动,一人负责一边,半小时后,回到牌坊下碰头。那时候无论有没有线索,都必须回去。
梁稚点头说好。
梁稚拧开水瓶,喝了大半,再整旗鼓。
刚跑完第三个食档,忽听人群里不知道谁惊喊了一句“下雨了!下一刻,豆大雨点便砸了下来,敲得雨布一阵噼里啪啦。
人群慌乱起来,往店里、棚下奔去躲雨。梁稚转身往另一侧去寻沈惟慈,但已找不
见他的人影了。
她被人流裹挟,身不由己地往前走。
混乱中有道女声高声道:“哪个王八蛋摸我屁-股!”一时有人怒骂有人推搡,场面更加混乱。
雨势更大,像天被捅了一个窟窿,一时也无人在意哪位女士被骚扰这一桩公案,只纷纷寻找避雨之所。梁稚瞧见前方一家内衣店门口尚有空位,正准备往那处跑去,后背忽被人潮猛力地推了一把。
她顿时往前一个趔趄,但万幸一旁便是路灯柱,下意识往那上面一撑,侥幸没有摔倒,但也被挤出了前行的人流之列。
污水横流,混杂塑料袋与菜叶,一齐汇流到脚下的排水口。
梁稚没空觉得恶心,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便要继续往前走。
头顶落雨忽地消失,只闻噼噼啪啪的声响。
梁稚疑惑抬眼,望见了一只捏着伞柄的手,被黑色伞柄衬托,几如玉骨质地。
雨势磅礴,空气里一股雨腥气,可有一阵凛冽香气隐约夹杂其间。
她太熟悉这味道,几乎瞬间绷直后颈,目光在这只手上定住了,再也不敢往上看。
分明不冷,却浑身瑟瑟,像考试作弊,被人当场抓包。
下一瞬,伞面一斜,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臂,用力一拽,她身不由己地朝前一步,直接撞入他怀中。
楼问津手臂搂住她,往旁侧了侧,挡住了汹涌的人潮,一边冷声道:“楼太太,你该回家了。”
梁稚伸手去推,但哪里推得开,楼问津攥紧她的手腕,又往自己跟前拽了拽,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你要找的人不在庙街,不要继续白费工夫。”
梁稚瞳孔放大:“……你跟踪我?”
楼问津嘴唇抿作一线,并不回答她的话,仿佛已然耐心尽失,伸手将她肩膀一揽,便往前方走去。
“楼问津,我问你话!……你放开我!”
楼问津步子迈得大,梁稚被他搂着肩膀,跟走得几分跌撞,沿路差点踩上一碗不知谁吃了一半的炒粉,恶心得火气一阵上窜:“你走这么快,赶去投胎啊!”
楼问津脚步一顿,低头望一望她,紧拧眉头。他忽的将雨伞换到左手,而后弯腰,右臂直接将她拦腰扛起。
悬空那瞬,梁稚惊叫一声,“你放我下来!”
然而楼问津扛着她,步履迅捷,任凭她怎么扭动挣扎,风雨不动。
一直顺着人流,走到了佐敦道。一路自然不乏人侧目,但楼问津我行我素,毫不在意。
路边停靠一辆双闪灯
跳跃的黑色宾士车,副驾车门打开,宝星飞快下了车,拉开了后座车门。
楼问津将手中雨伞递给宝星,待他举高打稳之后,一弯腰,把梁稚丢在了后座座位上。他上车,摔上车门,不待他吩咐,司机已启动车子,在黑沉雨幕中,迅速驶离了佐敦道。
梁稚又气又恼:“沈惟慈还在庙街……
“他一个大活人,又曾长居香港,你不担心自己,倒还有心思担心他。楼问津冷声道,“宝星,往半岛酒店打个电话,给沈惟慈留言,说我的人我自己已经接走了。
宝星忙说好,等到了别墅立马打过去。
梁稚一条黑色纱裙早已淋湿,黏糊糊地粘在了皮肤上。车里开着冷气,坐了一会儿便觉寒气四溢,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手臂。
楼问津:“宝星,冷气关了。
宝星赶紧执行。
雨水冲刷车窗,车里像座静默囚笼,梁稚自上车起,便面朝车窗,耷拉脑袋,气鼓鼓的,一动也不动。
她设想过父亲也许并不在庙街,可真让楼问津一句话判了死刑,又实在失望。
一张灰色毛毯忽地被丢到膝盖之上。
梁稚回神,转头看去,一旁楼问津神情凝肃。她冷笑一声,毫无犹豫地抓起毛毯扔了回去。
楼问津脸色更加难看。
下雨车行得慢,半个多小时才开回半山别墅。
车还未完全停稳,梁稚便拉开车门迅速跳下车,铁门紧闭,她伸手去锤电铃,那铃铃声响,在雨夜里刺耳又凄凉。
片刻,门开了,梁稚飞快朝大门跑去,前庭里几盏地灯,似要被雨水浇灭一样黯淡。
她走得急,没瞧清楚步道上镶嵌的鹅卵石,脚尖一绊,就要往前扑去。
身后跟来的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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