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掠过朱阁中高贵俊致的身影,映雪慈仿佛被那画面灼伤,眼皮轻颤,颈子垂出一道柔美的弧度。
“阿公。”
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妾是孀妇,独自面圣恐怕不合礼数,陛下若是有话吩咐臣妾,不妨请阿公转答。”
廊下清风细细,拂动她水蓝色的衣裳。
俏生生的人立在那儿,有种娴雅自矜的美丽。
梁青棣知道她看着温温吞吞的,骨子里却极有韧性,不是个轻易能被人哄了去的。
今日这桩差事,难办。
便也不逼她,只是端着温和的笑意劝说:“王妃实是多虑了,今儿是法会,宫中特意请了惠能大师替过世的礼王超度,崔太妃娘娘病了不在场,故陛下才传王妃近前去,问些关于礼王殿下的事。”
映雪慈微愣,她抿了下唇瓣,目光微凝。
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才传召她,那也合乎情理。
只是她心中始终保留一丝防备,垂眼柔声道:“原来如此。不过惠能大师为夫君超度一事,不曾有人告诉过母妃吗?”
崔太妃若知道此事,便不可能称病缺席。
慕容恪的事,她素来放在心尖上,视为头等大事。
若知道能为慕容恪办法会,超度儿子求得往生,崔太妃只怕要从头到尾的霸占着法会,缠住惠能大师不放。
梁青棣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他笑着点头:“确实不曾来得及告知太妃娘娘。王妃有所不知,这场法会原是为先帝爷而办,是陛下顾念手足之情,今晨忽然想起昔日兄弟三人,而今只剩下他一人,伤怀不已,才让惠能大师一并超度刚逝世的礼王,聊慰思念。”
二人正说着话,不远处忽然传来起起伏伏的唱经声。
映雪慈往楼下看去,见以惠能大师为首的一众佛门弟子,身着袈裟,手持木鱼,阖目庄严地坐在蒲团上。
蓝红相间的三千经幡宝幢,在风中飞扬招展,远远看去,无数巍峨壮丽的楼台宫阙中,仅有这一片彩幡在肆意流动。
上百只宫殿檐铃似受到唱经声的催动,同时发出悠扬悦耳的嗡鸣声。
这一场面说不出的威严震撼。
映雪慈心底里那股不可言状的犹疑,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平,她紧绷的双肩无意识地微微松开。
这一幕落在梁青棣眼里,他含笑道:“王妃您瞧,法会开始了,再耽误下去,只怕就要误了惠能大师挑的时辰。”
映雪慈回过神,轻轻点了一下头,“那……有劳阿公带路。”
她被梁青棣带上朱阁。
御前一路都有禁军把守,三步一人,穿甲执戟,威猛冷峻。
手中磨得锋利的刀戟尖头上,泛起冰冷的寒光。
这种寒光连成一线,冷锐不可直视,护卫着这座宫阙唯一的主人。
映雪慈甫一踏入这儿,就觉得胸口发闷,大抵是周围太安静的缘故。
梁青棣带她来到一面金光粼粼的珠帘前,对里面道:“陛下,礼王妃来了。”
皇帝低淡的声音透过珠帘传出:“让她进来。”
梁青棣道是,将珠帘拨出足够容纳一人出入的大小,颔首冲映雪慈微笑:“王妃请。”
映雪慈轻声道谢,攥紧指尖走了进去。
一进去,才发觉里头光线微暗。
许是怕天上烈日灼灼刺眼,在朱阁正前方的那一面珠帘后,居然还挂着一层纱幕。
从外头看不出什么,进了里面,才知内有乾坤。
身后涌来珠帘洒落的声音,最后一缕外来的光线也被掐灭。
皇帝坐在正中央的御座上,身旁站着一个年轻沙弥,是惠能大师的弟子智空。
映雪慈纤手交握,比在胸前,朝皇帝的方向拜倒,“臣妾礼王妃映氏,拜见陛下。”
皇帝淡淡道:“起吧。”
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映雪慈起身,低垂眼睫,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皇帝的衣袖。
他今日身着紫金色燕弁冠服,十分隆重,仅静静坐在那儿,便给人心头施以无限威压。
偶尔微风起,拂开纱幕,晃进来的日光在他衣袖上聚拢起一圈光晕。
像有潋滟的波涛浮于他袖边,衬得袖中修长的手掌骨节分明,宽大冷白,手腕处不明显地压着一脉淡淡青筋。
青筋。
映雪慈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日压入她唇肉的手指。
她舔到了他的指腹,挣扎着想吐出来,却被他按住压得更深。
滚烫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他低声唤她溶溶。
一边唤,手背上延伸的青筋一边绷出有力的弧度。
一直唤到第四声的时候,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低头咬开了她颈后的珠扣。
他含住了,那颗珠扣。
“王妃,王妃?”耳边传来智空的呼唤。
映雪慈眼皮一颤,迷茫地抬起头。
待看清眼前摇曳的珠帘,她脸颊忽然烧地滚烫,后颈也隐隐传出羞于启齿的刺痛感。
她埋下头,深深掐紧袖中的指尖,竭力让声音听上去温和平稳,“小师傅想问什么,便问吧。”
她嗓音轻软,夹杂着细微的颤意,像山樱压枝簌簌,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温柔流淌。
皇帝轻掀眼皮,目视空中流动的风幡,慢慢摩挲了下指腹。
智空先是问了慕容恪的生辰,喜好,乳名。
等映雪慈一一回答,他点点头,递过来一把小巧的银剪。
映雪慈柔声:“小师傅,这是?”
智空道:“还请王妃剪下一束发丝。这是法会的规矩,超度亡夫,需剪一束未亡人的头发焚了去,此意为断念,好教礼王殿下安心轮回,早日超生。”
映雪慈从未听过这个规矩,但对方既是名扬天下的惠能大师弟子,又是皇室法会,总不会包藏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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