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岩山,崔氏家庙。
山底下的崔氏宗祠,是用来禁闭不孝子孙的,那这半山腰上的崔氏家庙,便是用来看管犯事妇人的。
崔闾还记得那时候他刑克堂兄的流言,传至喧嚣时,族长太太便要将他关进祠堂,以祖荫消煞,后被他大伯母呛出其用心险恶,想以此断了崔闾承继族长位的可能,一个进过宗祠关过禁闭的孩子,哪怕他再有多名正言顺,这辈子都没了继承上位的可能。
两个女人在祠堂门口差点打起来,后是大堂兄拖着病体,来阻止了族长太太的发疯,两方各退一步的,他被关进了半山腰上的家庙里。
那时候他还未娶亲,正卡在成年的当口,关家庙偏院似也能说得过去,如此,三不五时的,他便要被送来“静一静心”。
常老说到家庙的时候,便闭了嘴,他人是老了,也偶尔犯糊涂,但做奴仆的警觉性,提醒他,这一段的过往最好还是不提的好。
于是,便绕开了崔闾遭受不公的那一段说,“太太令人将两个小童儿,分别送给了静慧和正明,老奴送人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这才知道,那两个小儿竟是兄妹,一个叫扶如,一个叫扶凉。”
崔闾听见侍画童儿作陪葬用时,便疑了一下,因为古来作陪葬用的,规矩都是一双童男童女,待听常老后头的解释后,便知自己所猜不错。
只是这两个名字,崔闾听着竟然耳熟,一时拧了眉细想,为免弄错,他还向旁边的崔诚问了一遍,“这个扶如,是崔固家的那个么?”
崔诚倾身耳语道,“是,二房大太太的闺名,确实叫这个。”
扶如送给了静慧师傅,自此在家庙中住了下来,扶凉去给正明当小厮,跟着他一起守祠堂大门,每遇祠堂祭祀之日,他都穿着一身暗灰色的衣裳,埋低了头的跟在正明后头,帮着扫尘点香烛之类的。
崔闾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两个人,因为本族的崔姓,在那场大迁徙中损失惨重,到得滙渠时,为与当地乡绅抢夺地盘,便发展了部曲亲卫,以赐姓之恩典,纳入族内,单开了旁系别支,以壮大崔氏势力,在祠堂别院内,是有专门一个祠堂,专门就祭祀的这一支人,如此,过去几十年,这些人又有亲朋故旧来投,为把人留下来壮大声势(占地为王),崔氏当时的族长,便允许这些人在周
边佃地生活,后头所生儿女,若有看着好的,便也会挑了进族中培养,做伺候用。
所以,崔氏族地之内,不全都是姓崔的。
而族长大宅的设立,就是为了保证崔氏宗族不乱根,无论后头赐姓崔氏之人有多优秀,或是人数盖过了正源本枝崔氏血脉,这一部分崔姓人,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参与族长继承制的。
常老眼神复杂道,“那扶如长的玉雪伶俐,扶凉也似道家仙童,太太……起了怜悯心,到底没害了两人,也算是替大少爷积了阴德了。”
崔闾脸色沉沉,撩了眼常老,到底是存了多年的怨愤,如今被勾起,却终是没忍住,“她的怜悯心倒是都给了外人,怎么到本老爷头上,却一点没有了?”
常老面上一僵,抿了唇懊恼,可能是大意于自己一时不察,竟是将崔闾经年的不平勾了出来。
崔闾冷笑,“你也不必想词替她描摩,或者说,替我那族长大伯描摩,没有他的允许,太太怎么敢一而再的对我下手?毁我声誉,甚至想断了我继承大宅的可能。”
所以,他到现在,都没改口叫过族长太太一声大伯母,他心里的大伯母,就只有崔固和崔榆的母亲。
常老见他发怒,忙扶着椅子挪跪到了地上,一双浑浊的老眼,不由滴下泪来,似是想起了经年旧事,终又忍不住的替旧主辩驳,“老爷,老太爷从大少爷去后,就知道自己错了,所以才不顾长老们的反对,一意将你接回了大宅,他是真的后悔了,闾少爷,太太她也是爱子心切,一时迷障了,后头那几年,不是对您挺好的么?为此……为此……”
说着一咬牙,终吐了个了不得的秘事来。
那扶如,一早是为崔闾准备的。
因为大宅的硬性继承制,崔闾自然而然的,会在大少爷去后,回归大宅,可因为那荒唐的克兄流言,族长太太对他非常抗拒,便将眼神定在了同样拥有继承权的崔固身上。
只要崔闾出事,或德行有亏,或私德败坏,他都将永无可能回归大宅。
常老涩声一字一顿的缓缓道,“太太说不动族长改换继承人选,便将眼光落在了越来越美艳的扶如身上。”
崔闾并不为他话所动,冷眼看他为旧主辩驳。
他从不认为一介后宅妇人能翻天,之所以
能闹的家宅不宁
崔闾望着常老冷冷道“他不愿更换继承人选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更名正言顺而是他怕下到地下没法向我祖父父母交待还有大堂兄的遗言他也不想让儿子死后不安。”
常老面露尴尬没料崔闾揭死人短竟也揭的这样毫不留情。
他顿了一下道“太太暗地里安排了扶如去搭讪你又一边为你挑选嫡妻人选想拿住你在嫡妻进门前置外室以败德的把柄。”
结果扶如搭错了把崔固当成了崔闾。
两人正脸截然不同的气质可崔氏男人的高大挺拔却是一脉相承的族长太太只让扶如看过崔闾的侧影又隔着松柏青木扶如并不认得崔闾。
这就是崔固母亲后来与族长太太不共戴天的真正由来。
一个你越是不想让崔闾回归大宅一个就越要以宗族礼法压的长老们集体闭嘴最终在族长的默许又或者说认命之下让崔闾归了位。
崔固耿耿于怀的便是当年族长太太暗地里许了他下一任的族长位而搭错了人的扶如只能将幽怨闷在心里日日接受着婆母讽刺挑剔的眼神然后还得装做什么事都没有的伺候男人更对着比崔固俊逸丰神了许多的崔闾暗咬碎了银牙。
崔闾是不知道这里面的事的听常老说来不由诧异的挑了眉。
怪不得在他的婚期选择上大伯母和族长太太出现了巨烈的分歧。
大伯母的意思是订了人家就尽快成婚大宅人丁凋零急需开枝散叶人家姑娘年纪也不小没有必要再等两年而族长太太却说怕耽误了他的学业恐成婚后耽于夫妻之乐不思进取。
他那时心中不屑崔氏祖训都叫低调做事族中子弟就没有出仕当大官的他的学业一直就读的半调子尤其在外人眼里他时不时的就上家庙静心谈学业简直跟笑话一样。
那时候他还不懂大伯母的深意只以为大伯母又是为了他习惯性的与族长太太呛声于是转头就去考了个秀才将成绩甩在族长大伯面前这才在十八岁那年顺利娶了妻。
若然再等两年,搞不好真能叫太太得逞,等到扶如长成来坏他名誉,但这似乎也没能让太太死心,还是按计划安排了扶如来勾搭人,只阴差阳错,叫她搭错了。
一场交谈,却始终没有牵扯到前朝余孽什么事,常老是真一点不知道内幕,说完了经年往事,便由崔诚送出了门。
崔闾后脚便带着人到了家庙,他往年是这里的常客,静慧师傅待他倒比旁人热情些,笑着请了茶,“大老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不是在府城当大官了么?”
对于崔闾突变的行事作风,族里亦有流言纷纷,奈何族长威势太盛,又加之后头分地修渠诸多好处实惠的,便渐渐没人再提所谓的祖训之事了,但静慧师傅与崔闾的熟识度,话里带着些揶揄,倒显出暗藏的一份关心来了。
崔闾与之见了礼,态度倒是比旁人面前温和了许多,望着静慧压在帽内的苍苍白发,不禁关心了两句,“师傅近日身体如何?我让吴氏每月送的补品,和请平安脉的大夫,可都按时来了?”
静慧师傅笑着点点头,一脸和煦道,“你那大儿媳是个周到人,补品每周都有送,大夫一月来两回,费心了。”
她不是崔氏族内的妇人,是早年流落到此的姑子,见这里人少安静,便一直住到了如今,也替崔氏教导些犯了错的妇人,和行为走偏了路的姑娘们。
崔闾点点头,捻着茶盏,终是张嘴道,“静慧师傅,可知道扶如的来历?”
静慧身体有些干瘦,坐姿却一如既往的挺直,她没有被贸然问话的惊诧,而是一脸了然的点了点头,叹息道,“从大老爷就任府城开始,我就在数着日子,猜大老爷会什么时候来找,没料却是如此快啊!”
崔氏避世而居,除了祖上世代簪缨,搬来江州时确有底蕴,另就是州府内,在滙渠建制成县后,就暗里形成了一则规定,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的,将手伸往滙渠,以势欺之,或夺其家财,江州府城内的豪族,也不许有人到其地盘上,扣拿索要,整个滙渠像是被江州隐藏了一般,没有外力来打破的情况下,滙渠崔氏,会如此这般的再往下延续百年。
与此作为回报的,是崔氏要养护一些不能在江州,明面上存在的一些人,这些人的身份,崔氏不必知道,只需要在接收后,平常的养在族内,婚丧嫁娶都如族人一
般待就好。
所以,崔氏这么多年,即便不出高官,也没什么人敢来打秋风,说的是整族人行事低调,其实也有江州府城那边刻意的降低了滙渠的存在感。
崔闾捏着茶盏的手指有些痉挛,敛眉默默的听着静慧道,“我们这些人的身份,从来不能与外人道,有时候甚至连我们自己也很恍惚,为什么要如此偷生苟活?可是没办法,大老爷,不是我们要活,而是他们要我们活,我们根本身不由己。”
说着顿了一下,“扶如和扶凉,都是……元昭皇族,而我,我的本名叫夏靖柔,是夏王族遗孤后嗣。”
所以,整个崔氏,就是庇护他们这些人的一把伞。
崔氏老族长,为了在江州站稳脚跟,便与最早一批的江州高官豪绅们,约定了此项隐秘事,用崔氏百年底蕴,为这些存活下来的前朝遗孤,洗换身份,改弦易张。
静慧,夏靖柔平静的眼眸看向已经处于震惊中的崔闾,轻声道,“博陵崔氏与夏朝,元照皇族,都曾联过姻。”
五雷轰顶。
崔闾一下子就理顺了一件事。
为什么那九家子会欣然前往江州码头赴约?
因为他们以为崔闾暗地里,跟他们是一伙的。
可事实上就是,崔闾什么都不知道,他接手族长大宅时,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隐晦秘事,他父母兄长去的猝然,也没来得及交待他什么话,而族长大伯亦有可能在接任之后,才被人告知,有这么一项暗中约定。
怪不得夏信然、赵元思和王勤礼,在与大宅无任何来往时,竟会往大宅送吊唁礼。
崔闾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动了,他抵着额骨闭眼,等一阵子头晕过后,才忍着头疼抬眼问静慧,“所以你们,到底有多少人生活在崔氏族内?”
静慧歉然的看着他,眼眸透着这些年平静生活的安然,或也有到了天命之年的淡漠,“二十八人。”
她是这二十八人的实际管理者,包括后来的扶如和扶凉,其实都是送到她手上来养的。
崔闾深吸了一口气,终抬眼与她对视,“所以,那十个库的东西,不是我们崔氏族产,而是你们给予的补偿?”
静慧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当年崔氏本想在荆南驻扎,奈何那边太排外了,且深林之内的
蛮人不讲武德收了崔氏族长送的礼物却不愿履行协议用蛊虫逼的崔氏族长只能放弃大部分家财带着余部再次进行迁徙到入了江州之后所余家财其实已经不多了。”
且过江涉水那些书籍木拓本印章之类的名贵物品都根本带不过来如果不是江州本地豪族相帮崔氏也是过不了江的。
那任的博陵崔氏族长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氏族就这样消亡?但有一个族人在他都不可能放弃这个荣誉了千百年的姓氏于是在用完了手中所有银钱置下一片产业之后为了能在江州站稳脚跟他向江州豪绅递过来的橄榄枝妥协了。
为示诚意他让自己的儿子娶了一个元昭皇族的女儿只是约定此女所诞之子不承崔氏族长位于是崔氏大宅就这般立了起来。
也就是说能承接族长之位的宗子身上必须不能沾有任何前朝王族血脉但其余旁系崔氏族人里却混杂了这些前朝后人血。
崔闾的心都凉了若非一直以来的仪态支撑着他恐怕这时候他整个人都要倒向椅背上了。
祖宗们真的是……给后世子孙留了好大一个难题。
静慧望着崔闾脸上一片的煞白色有些不忍心但有些话还是得说的她便又轻轻开口“族长一支总是会将幼子留出来与我们通婚按常例你的妻子人选该是夏王后人也就是……扶如。”
是的她本来就是选来给你做妻子的可谁料大宅接二连三的出事导致上下承继人都没有能续上的最后不得已才只能挑了崔固。
可扶如自从见过了崔闾心里就始终不甘心不能平静慧让她安分的与崔固过日子可她太难过了哪怕顶着崔闾厌恶的目光也要跳到他面前寻找存在感至终再次被送回家庙后这才心如死灰的安静了下来。
静慧望着崔闾扶着椅子起身直直的来到他面前然后跪了下去“对不住啊!只是我们也实在无处可藏这些年为了掩饰身份东家住一阵西家住一阵总没有能安定的时候您可能不知道那种想死也不能死的感觉其实不止我
氏族延续为条件,换得了我们的一息之地,您不知道,每个被选来崔氏族里洗换身份的孩子,都是我们精心挑选来的,愿意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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